“清光?”
审神者看见加州静静地停在广间的阴影处。
他的站姿有些奇怪——不像清光平日那种带着些微可爱的娇气,随时准备着撒娇的姿态,而是笔直地立着,像是一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出鞘太刀,安静而沉稳,带着血腥的锋芒。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他手上,眼中闪过一丝疑问,旋即轻笑出声,打趣道:
“不是说手上被剪刀划伤了,要我帮你包扎起来吗?怎么出去一趟把绷带忘记了?”
加州清光还是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他缓缓上前,安静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本丸里正是风和日丽的时候,其他的付丧神也难得不在。
清光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啊。
审神者侧身,极为熟稔地伸手,拉住加州清光垂在身侧的手,将其抬起,语气里满是亲昵:
“忘记了就忘记了,来,让我看看。”
……奇怪,清光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凉了?
被她拉着的那只手有片刻的僵硬,随即便放松下来。
她握着清光的手,左右翻找,却没发现一丝伤口的痕迹。不过,她发现,清光指甲上刚刚还在的红色指甲油消失了。
“原来刚刚是去卸了指甲油吗?想让我帮你涂上?”审神者以为发现了清光的小心思,有些忍俊不禁,随即又低声喃喃,“不过伤口呢?”
清光的眼神也落在自己的指尖上,眼神有些奇怪。
然后他的手突然轻轻地挣了挣,审神者依着他松开手,见到他将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是这只手哦~”
那声音比往常低沉,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丝慢吞吞的慵懒。
清光也会用这种语调说话吗?真是少见呢。
审神者暗中思忖,手上托起那只手,果然在手臂上面看见一条长长的伤口。
伤口往外渗着血,血液沿着手臂缓缓往下流着,像是刚刚被划出不久的样子。
审神者面上露出心疼之色,从身上拿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将伤口渗出的血一点点擦掉:“下次再这么莽撞,我可要生气了哦。”
“嗯,主君最温柔了~”加州清光笑着回应,在审神者看不见的地方,藏在甜蜜语调下的尖牙轻轻磨蹭着舌尖。
清光刚才是用了敬语?
“主君?怎么了?”
加州的呼喊拉回了审神者怔愣的思绪,她摇摇头,将染血的帕子换个干净的一边,继续擦拭。
如果此刻她抬头,就会看见眼前的加州清光,他的目光并非往常的那种依赖或害羞,此时正在用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着她。
审神者格外小心,尽量避开渗血的伤口。
她之前帮清光包扎时,只是稍稍用力一点,就被清光抓到机会,委屈巴巴地凑过来,嚷嚷着“好痛啊主人帮我吹吹”,或者轻轻靠在她肩膀上撒娇地说“下次不会啦~”。
她并不介意这样的行为,但是如果被其他付丧神看见了,难免会有些微词。
但是此刻……有些不对劲。
正想着,审神者一个走神,帕子不小心按在了伤口上。加州清光顿时攥住她的手。
她下意识抬头,只见清光安静地看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像是在……享受疼痛?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停顿,加州清光轻笑着问她。
“没什么,就是想起上次也是这样……”
“是吗?清光……真是被您宠爱呢。”清光低声说着,审神者明显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指微微收紧。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又立刻恢复轻快的语气,“不过,我不太记得了。”
清光怎么可能记不清?他可是连三天前她夸了他一句“指甲油颜色好看”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家伙。
审神者抿了抿唇,心里满是疑惑。她放下帕子,指尖凝聚起灵力。
用灵力的话,伤口也能快速愈合。
闪着灵力的手指按在伤口附近的瞬间,审神者的睫毛颤了颤。
“拥有人身之后,刀也会流血了啊。主君知道吗?地狱最底层的血池,或许也像这样粘稠又温热呢?”清光突然微微前倾,两人的距离拉近了,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你去过?”审神者感受到脸上停留的视线,一心二用着,一边手上忙着帮他疗伤,一边回应他。
地狱……
审神者心跳快了一拍。
“或许很快就要去了,”加州清光轻笑,突然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股蛊惑,像是狐狸在谄媚地摇动着尾巴,“主君,要陪我吗?”
“帮你预定油锅旁边的位置?”审神者不为所动,像是一块冷硬的石头般无视了对方的邀请。
“不行哦,必须挨在一起~”加州清光闻言,眼眸微弯,悠悠开口,声音带着俏皮。
……都下地狱了还挨在一起做什么?把血池当温泉旅行吗?
审神者心里想着,没吭声。
说话的间隙,伤口已经愈合了。
审神者准备收手时,清光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无法挣脱。
“清光?”审神者顿时抬头,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如果阎魔问‘为何带活人来’时,我该怎么答?”
那双眼睛看着她,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这家伙……一点也不演了。
清光可不会张口闭口拉着她讨论什么地狱什么血池的。
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语气,也只能是自己本丸里那几位“老爷爷”了。
审神者看着他,突然扯了扯嘴角,想拉出一个自然的笑却发现笑不出来。
然后,像泄了气一般,长长地叹息,再开口是竟然带着些许的羞恼:
“……就说你老年痴呆拽错人吧!”
扣在腕间的手指骤然收紧,审神者看见“加州清光”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细线,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又像终于等到猎物回头的捕食者。
她记起他了。
髭切闻言也笑了,随即像猫一样愉悦地眯起眼睛。
四周本丸的幻景也像是察觉到了这一切,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
原本熟悉的本丸景象,就像饱经岁月侵蚀的老旧瓷片,开始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混沌的色彩。
审神者心中清楚,这个幻境要崩塌了。
上一次鹤丸的经历如在眼前,只要他们唤醒了自己的意识,幻境就会戛然而止。
随着幻境的崩塌,审神者眼中加州的样子渐渐褪去,髭切的脸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看着她,目光是难言的复杂。
比起本丸那具身体,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主君。
审神者也在看着他。他们在摇摇欲坠的幻境中对视。
一点都没变呢,即便付丧神借由人类的灵力显形拥有人身,但到底还是和人类不同。
“——髭切。”审神者忽然叫出这个名字,声音很轻。
“哎呀,终于看见我了吗?”
他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甜蜜腔调,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愉悦的叹息。
审神者伸手,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脸颊。
髭切没有躲,任由她的手指停在自己脸侧,甚至微微偏头,浅金色的发丝蹭上了她的掌心。
那双茶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主君的手……在发抖呢。”
他的语气依然轻飘飘的,带着点调侃,可眼底却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变得深邃而安静。
“真是好久不见了。”审神者猛地收回手,别开脸,声音有些发涩。
而此时一直静静在旁边的膝丸,带着几分急切与担忧,上前地抓住审神者的手。
“主君!跟我们走!”
审神者被他的力量带着身体晃了晃,恍惚地打量着膝丸,视线在他破损的衣服和伤口处短暂停留后,心中一阵刺痛。
这些伤痕,都是为了寻找自己留下的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无奈,缓缓挣脱了膝丸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走了,那只鬼就无人可控了。”审神者的目光中浮现起忧虑,“那只鬼源于我,依附于我,我也没办法杀死它,它还会卷土重来的,你们要小心。”
“之前对你们有所隐瞒,我很抱歉。”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还有那些雾气……”
说到这里时,审神者难得有些迟疑,片刻后,释然的朝他们笑笑,
“其实,父亲当初并没有同意我学刀。”
髭切闻言,瞳孔一缩。
那么,其他的那些雾气人形投影出来的情节也……
“嘭!”
他们头顶的幻境剥落,碎裂在身侧的声音打断了髭切的思绪,没时间多想了。
审神者见状抬起手,手心中光芒绽放,两只金色的蝴蝶轻盈地飞了出来。它们落在二人的刀鞘上,化作了两根缠绕在刀鞘上的系带,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紧接着,髭切和膝丸突然感觉身体一僵,动弹不得。身上骤然爆发出耀眼的灵光,审神者正在送他们在幻境崩塌之前出去。
“谢谢你们,还有其他所有没放弃我的人。”
眼前审神者的身影被他们身上逐渐强烈的光芒遮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吸力正努力将二人拉扯着。
在离开的最后时刻,髭切只觉耳畔一热。
“等我苏醒后,再跟你算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