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弥小姐的行李送到了。几个行李箱沉默地立在庭院中央。
和泉守兼定用手提了提,小声嘀咕着:“总觉得会突然跳出什么奇怪的东西。”然后被大和守安定用手肘捅了一下肋骨处。
行李被付丧神们直接送进了天守阁里间,全程没有让弥小姐经手,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桌边看着。
整个下午,她都没有出过房间。被软禁的事实像一件过于合身的外衣,她穿着它,行动自如得令人不安。
一期一振隔着门听见的,要么是衣物摩擦发出的悉悉索索声音,要么就是安静的呼吸声,连翻书的声响都没有。
“所以,要一直这样监视软禁她吗?”晚餐时,乱藤四郎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鱼糕,声音压得极低。
“至少在监察员来之前。”药研看了眼天花板,那里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正在用步子测量着房间的尺寸。
本丸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付丧神们交换着眼色,在走廊拐角或者房间内聚成短暂的小团体。
有人担心代理人小姐会突然暴起伤人,更多人则害怕她过于配合的态度,就像精心编织蛛网的蜘蛛,安静等待着什么。
当暮色完全笼罩本丸时,小夜左文字来交接一期一振的近侍班,为代理人小姐守夜。
“有什么,异常吗?”小夜板着脸问。
“她只要了针线盒和墨水。”一期一振摇摇头。
说来也是有趣,前几日他们还在为了谁能来天守阁寝当番而争抢,如今却谁也不愿意来。
虽然都是纯守夜,但守着审神者和守着代理人终究不同。
小夜盘腿在门边调整坐姿时想起,之前守夜时可以听见主人均匀的呼吸声,有时还能看见月光描摹她睫毛投下的阴影。
而现在,里间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只有偶尔传来的布料摩擦声提醒他那里确实有个活物。
深沉的夜幕遮挡了很多秘密,但寂静之中,丝毫的动静更加引人注目。好在,今晚的里间,熄灯得很早,十分安静。
月光像一层薄霜覆在纸门上,将室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小夜闭着眼,将呼吸放松至几乎不可闻。他需要让代理人以为他已经睡着。
也不是完全没事干,他需要竖着耳朵留意着里间的动静。
他集中精神。耳朵捕捉着里间的每一个声响: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指甲轻叩矮桌的脆响,还有——
他突然坐直身体。鹦鹉扑扇翅膀的声音?
但当他屏息凝神时,那声音又消失了。
而在另一边,长谷部的房间还亮着灯。烛火被刻意调暗,在墙上投下不断摇曳的阴影。他面对着狐之助整理刀架,将自己的本体不断反复擦拭。
因为不确定狐之助的立场,长谷部找了个借口让狐之助今晚和自己睡觉。
“长谷部大人今晚格外仔细呢。”狐之助蹲坐在坐垫上,尾巴尖轻轻摆动。
作为本丸建立时就陪伴在审神者身边的式神,它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紧绷的气息。眼睛在烛光下闪烁,既带着天真的关切,又藏着时政工作锻炼出的警觉。
长谷部的手指在刀镡上微微一顿:“毕竟明天是弥小姐正式上任的第一天。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这句话倒是没说错,纵然再不欢迎代理人小姐,但她的到来让这个本丸再次获得了出阵战场的机会。
他转过身,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倒是你,跟着代理人回来后就一直很安静。”
狐之助的耳朵倏地竖起来。它听出了话中的试探。这些曾经亲昵地揉它脑袋的付丧神们,如今连目光都带着审视。
它的爪子无意识地抓挠着坐垫边缘。狐之助在今天之前,还美滋滋地想着马上又能回到本丸的辅助工作中,虽然不是辅佐审神者,但能和大家团聚也很好了!
可现实给它泼了一盆冷水。它想起和代理人返回本丸后,路上看见的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和突然中断的对话。
“因为很担心审神者大人啊!”狐之助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耳朵完全垂下,尾巴也不再像平时那样轻快地摆动。
它抬起头直视长谷部,金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往日的狡黠,只有纯粹的忧虑,“我在时政给行政处的人跑腿,一直有打听审神者大人的消息……这次连信都没来得及写。”
像狐之助这样的式神,是没有专属通讯装置的,因此它只能选择信件这种方式来联系本丸。
长谷部擦拭刀身的手停顿了一瞬。他想起了以前狐之助从时政寄来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信笺,里面总是夹着油豆腐的优惠券和时政最新的八卦。
而最后一次收到信件,是那场荒唐的“通敌”指控。九条在广间展示的所谓证据就是一封狐之助来信。
“信?”长谷部故意让语气显得冷淡,“自从你去时政总部协助文书工作后,寄来的信就越来越少了。”
闻言,狐之助的爪子抓紧了坐垫,它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提高了几分,“我明明每周都寄的!”又想到什么,一个激灵,将声音压低下来,“直到不久前,总务司的鸢尾大人告诉我,说我们本丸被列入了‘特殊监察名单’,所有往来信件都要经过九……”
它突然哽住了,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长尾有些颤抖。
长谷部的眼神变得锐利。
“你知道那封信的事?”
狐之助浑身一颤,它把脸埋进前爪里,声音闷闷的:
“后来听说了。我跑去和九条大人当面对质,结果被调去档案室关了禁闭……”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烛火摇曳间,长谷部看见狐之助的鼻尖泛着不自然的红色——这是这只式神极度悲伤害怕时才会出现的特征。
“没有受伤吧?”长谷部看着它,声音和缓了一些。
狐之助抬起头没有立刻回答,后腿抖了抖,说起其他的事情来:“其实,我在档案室时,看到过九条大人以前的记录。”
它的声音变得很轻,“档案里说,他是在一次意外里突然觉醒灵力的。后来,囚所的人发现了他,把他带了回去。他们说他‘不稳定’,需要‘驯化’……”
长谷部边听着,边将手中擦拭好的本体放在刀架上,“继续说。”他看似并不在意,起身来到柜子前。
“档案里说,囚所的人会故意把饭倒在地上,让他跪着吃。”
“还有,”狐之助犹豫了一下,“他们会在冬天故意泼水在他睡觉的地方,让他整夜冻得发抖。档案里写,有一次他发高烧,差点没熬过去。”
“那些人还逼他学狗叫,说他的灵力连狗都不如。”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最可怕的是……”它犹豫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档案里有一页记录,说他有一次失控,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
“长谷部大人,您说……审神者大人会不会也像九条大人当年一样,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它怯生生地开口,小爪子不安地踩了踩地板,望着长谷部背影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像是两团小小的、颤抖的太阳。
“长谷部大人,”它又唤了一声,仰起的脸庞被烛光镀上一层金边。
“审神者大人一定会回来的。我们……”
木质柜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响。狐之助的耳朵猛地竖起,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只见长谷部突然转过身来,那双向来握刀的手,此刻正端着一盘黄澄澄的东西。
狐之助定睛一看,是油豆腐。
狐之助的鼻尖抽动了一下,熟悉的香气让它眼眶发热。但它没有像往常那样扑上去,而是蜷起尾巴,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半步。
“……是油豆腐。”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长谷部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单膝跪地,将油豆腐轻轻放在狐之助面前,然后——
出乎意料地,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吃吧。”他说,声音低沉,却比往常柔和许多。
而在不远处的某个房间,被他们谈论的审神者的身体静静躺在被褥中央,胸口微弱起伏着。
那天髭切强行唤醒幻境之后,她的灵力就陷入了有时溢出的状态。
像一缕缕不安分的丝线,缠绕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种时候,最敏感的付丧神们总会最先察觉到。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悄悄溜进来。
今晚守在门外的是笑面青江。他斜倚在门框边,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可真热闹啊。”
他低声笑着,目光扫过房间内横七竖八的小动物们。
歌仙兼定变成了一只雪白的波斯猫,正端坐在审神者枕边,尾巴优雅地圈着爪子,一副“风雅之姿”的模样。
陆奥守吉行则成了一只棕色的柴犬,毛茸茸的脑袋直接拱进了审神者的臂弯里。尾巴激动地“啪嗒啪嗒”拍着被子,一点也不安分。
而包丁藤四郎——
一只圆滚滚的小橘猫正试图用脑袋蹭审神者的脸颊,却被歌仙一爪子按住了后颈。
安静些!
白猫冷冷地甩了甩尾巴。橘猫不甘心地扭动着。
尾巴扫到了柴犬,它立刻可怜地“呜”了一声,用湿漉漉的鼻子轻轻碰了碰审神者的手。
笑面青江看着这一幕,轻笑出声,“真是的。”
他低声说着,轻轻拉紧了纸门。
门外,月光如水,门内,咪咪汪汪们挤作一团,将审神者围在中间,像是守护着最珍贵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