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我感觉到身前杨戬的呼吸暂缓，接着是腰间抱着我的手臂力道收紧，欲言又止的似是非常后悔过往种下的因果。

过了一会儿，他才歇气，闷闷的声音从脖颈处传来，他企图跟我讨价还价，

“那你以后寄给我的来信要多几封，好让我有个盼头。”

“盼头啊，”而我则是笑嘻嘻回道，“得看你自己的表现来争取。”

我松开手结束这个拥抱，见到了小福包垂眼不复前一刻那么惊喜神气还势在必得的模样，于是心情非常愉悦，双手覆上他的脸颊，“你不满意吗？说起来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呢。既然你不满意这个结果，那看来这个礼物也没有必要送出来了。”说完惋惜地缩回了手。

话音刚落就被杨戬极快地拽住手腕握回掌心，对上他一下子变得喜笑颜开的脸：“阿朝你自然是喜欢我才要考校我，我怎么会不满意这个决定？而且都已经准备好送我的礼物可不能收回去，快拿出来让我看看。”

我便抽出手从乾坤袋里找出一个巴掌大的蓝紫色海螺赠予他。

这是我泡在湖面上回来时想到了东海，便去东海龙宫那里淘来的宝贝，样式简单，起到一个通讯作用。被我外施了一层术，目前可以专供我们俩使用。

虽然说神界广阔，各宫宝物收藏丰富，但是在通讯技术上还是保守居多。

通讯如果想要找人的话，基本上都是根据先前通过媒介设定的法力定位，再通过法力传送书信。像梅山和华山这样位置不变，杨戬和婵妹总是会隔一段时间联系一次很方便。

而我本人总是在外游历行程不定，隔一段时间就挪一个窝，要通过媒介定位又要写一大串书信，不像简单的给合作伙伴捎一两句话，就很繁琐。等我从深山老林出来后意识到不能苦了我自己，直到前段时间去找到方法。没想到现在拿出来刚好衬景。

要不说龙宫宝物多呢，想要的类型都能找到。

小福包是真的很开心了。

并且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延续之前的拥抱，喜滋滋说之后肯定会好好表现的。

我的右手轻轻沿着脊背向上摸到他头发梳地整齐、一丝不苟盘起的发髻，显得十分圆润的后脑袋上抚摸，就着清冷的月光与散发香味的梅树，明晰自己的心态——

我当然也没有小心眼到专门记仇成这样，只是觉得我此刻的情感没有浓到非他不可；或者说因为此刻明白过来的时间过于短暂，我还没有想明白自己的心意。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小时候玩了两年的小屁孩会在经年累月里对我感情变质，我一个道德感薄弱的人不在意这种小细节，但我清楚地知道，

对待小福包我的脾气一向很好。

跑不掉的又不是我。

无声安静地倾听着彼此的心跳，过了一会儿，杨戬闷声道：“能不能把都满留在梅山？”

“……！”

听听这是什么暴言要求，我深刻怀疑自己的感情收到了欺骗，结束了这个拥抱望向他反问理由。

杨戬有理有据道：“我是觉得都满的体术还能再精进一步。你不想让梅山成为你的负担，可我也想要你日后有保障更洒脱自由。”

清润狗狗眼眼回望我的眼中担忧都要具象化。

我反思……不会当时在我胡编了理由后就在想解决办法了吧？

所以这才是比武到后半段鸡飞狗跳的真正起因了？

其实我认为以都满目前的体术精不精进都无所谓，游历至今也很少用得上动手的事情，但是想想未来灵气衰弱后，这不得靠体术分个高低？可都满也不弱啊，力挑六圣后还生龙活虎到餐桌上才被灌趴下。

我唔了声，折中寻求平衡：“这种关于他自己去留的问题交给都满本人来决定比较好。”

我并不在意都满是否实力强到能保护我，因为他不论强或弱，我都有自保能力，仅此而已。

都满一直深知这一点。

答案虽然不明确，杨戬看起来还是很满意说这个包在他身上。

接着杨戬回看我，犹豫了一会儿再次开口：“阿朝，你的元神是…”

“阿姐——”

大抵是说什么来什么，我听到空中捎来熟悉的声音一时分岔心思。

“阿姐——”

都满的声音时远时近，放人间就像买的凶宅中有女鬼来索命，在目前幽静的环境中达成了加倍的身临其境的效果，让杨戬都不得不忘了问题侧耳辨声。

于是我们很快就目睹到拐角处凭着微弱链接跌跌撞撞找来的都满，他看到我时双眼发亮，撒欢了步子踉踉跄跄直冲过来，一如放学归家的孩童兴高采烈喊：“阿姐！”

面上是完全酡醉的红色。

都满人身喝醉后属于上脸的类型，走近定睛一看除了我外还有别人时眯了眯眼，认出杨戬后嘟囔：“……你怎么也在这？”

脱口的话并没有想等到回应，他便现出原形往我怀里一窜，在扑动间修长的翅羽随机脱落两根，摇摇晃晃地飘荡在空中，原身被我抱牢后则是安心的闭眼晕过去。

仿佛我就是那个温暖巢穴。

看起来一系列流程与上次醉酒没什么区别。

我摸了摸柔顺的鹰羽只能感叹这是只黏人鸟。

一系列动作过于顺滑，让杨戬目瞪口呆地看完全程，我安抚完都满想到了他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我问出口。

“没问题了，我想到你本来就很特殊。”杨戬自然道。

我闻言不着痕迹的望向杨戬眉心闭合的天眼。

天眼这照妖镜本来就厉害，能看出别人有没有修出元神并不奇怪，那我就是万花丛中的异类，

我没有元神。

所以就是这一点从一开始便让杨戬觉得很奇特？

不过这倒是提醒我了一件事情。

我道：“好啊小福包，你从前就拿照妖镜盯着我看，现在也这样看我，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我自然是信任阿朝你的。”杨戬被指认地稍微飘忽挪开一眼，心虚的神情转瞬即逝，不仔细看会很容易忽略，转眼昔日勇辩小童伶俐的口才再度登台为自己辩解。

小时候约定好后他没再用天眼看过我，后来重逢再相遇是战场上意外重新照我，发现以往不同的玄妙才想继续看我，重点咬死在意外上。

而我的重点在，

他当时果然没把话说全。

于是我定定地看着杨戬，内心思忖两秒，决定不动声色再炸一番，“真的只是因为我没有元神才让你望着我失了神？”

他信誓旦旦道：“当然！”

天眼能看透人的生死轮回，看清是人是鬼，对于修炼出属于神魂的半身元神自然也能看到。元神基本上等功法炼成，妖怪修炼出人身后都会自然修成，这类又属于逆天修行，要经历雷劈淬炼才算成功。

可以说，只要过了百岁还年轻的人或妖怪人手一只元神。

像我这种当时上了六百岁却感觉不到元神是该划分为特立独行的异类一别。

人间陈塘关见面便发觉这个现象，当时时间紧急，大战重要，他把这件事先放一边，想着日后寻我对峙，然而我已经跑神界销声匿迹去了。后来再得知我是什么情况后没再用天眼看过我。

过于言之凿凿有理有据的一通说辞让我不得不相信杨戬的话。

只是模糊的感觉中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念头稍纵即逝，又因为杨戬看起来已经全部坦白的样子，我没再纠结下去。

“那就请小福包以后再接再厉别拿照妖镜照我。在照妖镜下，总有一种自己被扒光了衣服丢到大街上任人审视的错觉。”

我夸大措辞揶揄他。

“……这是天眼不是照妖镜，它没有透视服饰的能力。”杨戬再次试图纠正我天眼与照妖镜的差别，好歹也应下了这个不算要求的要求。

得到保证的我心满意足并且自动过滤掉不想听的话，这算另类的防患于未然。

按照我给自己下锁的事目前杨戬看不出来，未来就不一定，对于没把握的事情我更倾向于掐死摇篮中。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柔软有温度的头羽有所感应地蹭了蹭我的臂弯，我垂眸，金雕安然的睡颜映入眼帘。手指轻轻地拂过金色的鼻尖，陷入昏睡的金雕察觉到搔痒而不自觉甩动脑袋，觉得没有异动了才停下重新昏睡过去。

罪魁祸首的我反而勾了唇，都满的这副任人为所欲为的样子太过难得。

以后要给他找点事干。

我缺德想到。

-

后来还是杨戬把都满送到他的房间。

等我回到房间洗漱完要入睡时，发觉我的小海螺亮起了淡光，我拿到耳边听到杨戬喊了一声阿朝。

我应道。

“我想你了。”

从未有过如此简洁的四个字勾得我嘴角上扬，但我只是望着窗外的月亮道：“我们刚分开不久。我要睡了。”

“那我哄你入睡吧。”他笑着说，“总要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要不然我这心诚都没地方体现了。”

“你想怎么表现？”我反问。

“为你吹奏一曲。”

我没有应答，杨戬也没有气馁。过了一会儿，等我躺床上盖好被子后，从海螺里传出悠扬的口琴声。

曲调平和，的确适合入睡。

于是我一觉好梦到天亮。

—

第二天说是有方法的杨戬，与醒来的都满勾肩搭背看不出来前一天的矛盾交流起感情，两个人谈天说地一下子将许久未见的关系重新拉进。

以我旁观的身份，不得不承认杨戬的口才很好，吹捧地抓住都满不耐激和耳根子软这两点，在又一回友谊蹴鞠上把都满的实力吹得天花乱坠，找不着边。

我都认为经过一天的相处，都满被攻卸心房要留下来，后一天提出辞别。

不曾想，都满当天就杀了个回马枪，原以为被说动了，实际上压根没有，还顺走幕府的另一匹好马在我要经过的途径等我。

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

“杨戬献殷勤，肯定不对劲。哼。”

都满提着缰绳一扬马头，抓着的马尾辫在阳光下甩出恣意的弧度，他自信道：“我早看出来他没怀好心，鼓吹怂恿我留梅山，肯定是想暗戳戳的把阿姐你也留下来，梅山哪有广阔的天地好玩。”

我在马背上笑出了声。

哟，没想到杨戬还有看走眼的时刻，还有都满居然都能懂他的浅层之意了吗。

都满忿忿不平：“我又不是看不见，每回去梅山，杨戬哪回不是明里暗里展示梅山的好，明明没有孔雀的屏羽，就跟孔雀开屏一样想招安阿姐你。”就比如每回画大饼来梅山的种种好处，风景好先不提，直接通人间不受管束，想做什么做什么，还能天天团建，闲暇公务福利高等等诸如此类。

我的神情有些许的微妙，所以都满到现在还什么都没看出来。

也对，他还处于千年纯情不开窍的单身状态。

白马自主地前行，我摸了摸下巴思索，梅山其他人都处于知道我算半个姐姐当座上宾的角色，基本上不知道杨戬的情感变化。

说起来要追溯源头的话，如果我当时收瑞云殿没有随口把他诈出来，杨戬也不可能情感外露于此，破罐子破摔地承认他喜欢我，反倒会情感一直内敛。小时候倒是知道直白的索要东西，等上山修炼完练就了内敛稳健的心态，事情没有把握之前都不会暴露真正的喜好，不动声色的规划一步步得到自己想要的，哪会像现在这么局促。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黑心鳄鱼。

不过真要如此的话，我也不见得是被规划的，会提前意识到觉得好玩，才会装模作样的拉扯一下，可那时杨戬还不言表来意，我会很快丧失兴趣的吧。

随心所欲惯了，我不喜欢提心吊胆揣摩他人的心思。

“阿姐，”都满碎碎念的途中倏忽地唤了我一声，停顿了片刻犹豫着道：“杨戬最近给我的感觉与你相似。”

相似？

“哪方面相似？”我右眉微挑，我还是第一回从都满这里得到这种与旁人挂钩的评价呢。

都满组织措辞后描述：“若隐若现，说不清道不明的缥缈感，像流云那样从指缝穿过的轻飘飘的柔软蓬松。”

……你这感觉为什么描绘地像我们已经有一腿，你还是我们play的一环一样。

我回头瞧了眼越走越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