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一排画上,一口气画了近十只神态各异的小鸟。屋里最显眼的位置放了幅金绿斑驳的向日葵田。
“这地方收拾得真干净。”文彻说。这房子狭小却不显杂乱,布置得别有一番心意,每幅画都安置成了主角。
画的角落里带着签名,“宁芳”。二楼桌子上摆了一个相簿,里边是画家的照片,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假若他还活着,就和小祁一样大。
侧边房子里也全是支起来的画,进门只留一条走道,一条供休息的长凳。这里的画都是人像,不少只是草稿。“我那画展里面找过一遍,没有找到画我的。”小祁这么说过。我已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没看到任何像小祁的画。
“这儿的画是选过的。”
我回头,一位老太倚在门边,对文彻说话。“这儿都是选过的。”她重复道,“我认得他画的都是谁。是和他好的人,就收起来保管着。如果是随意画的不认识的人,就挂出来。”
老太又转向我,凝神看着,“都是选好了的,就怕放了什么画不合适,让他害羞。”
“他画的重要的人,都没有放在这里?”文彻问她。
老太摇头,肯定道,“他宝贝的画,都是专门收好锁好的。他走之前跟我说,‘婆婆,抽屉里的别动我的,外面的你留着就行。’他把每幅画的意思都告诉我了,没告诉的,我也知道他最爱惜哪些。我看不懂画,但小孩对画的喜欢,我是看在眼里。既然答应了他了,我就负责看好,每天都擦,就怕他怪我。”
“保管的画很多吗?”文彻问道。
老太摇头,嘴撇了撇,“可不多,好些已经被他烧掉了,越是满意的,就越是要烧。”她又看向我,眼里湿漉漉的,不知是伤心还是眼病,“小孩爸爸也要把剩下的烧了,我说别,他没允许你烧。他最忘不了死了的朋友,就是画朋友,画完就烧。剩下的我就留着。”
老太弓着背走了。文彻对我说:“祁写云恐怕也难过。他朋友从没告诉他这些事情。”
我摇头,“他不见得因为这个不开心,你可别瞎猜。”
房里有一个窗台,能容一人盘坐的位置占了一瓶绿萝,在阳光下散发绿意。窗外有自行车打着车铃经过。“他们收工了。”文彻辨认出来,“这些是去分发药品的,回卫生站去了。”我一时恍惚,记起来做学生义工的时候,也往返于大街,送快递和收垃圾,和小祁一起。
我们走到出口,老太正在台边绣花,银针在大手中穿透布头,发出细滑的响声。她将一个簿子推来,“请你们留个名字。”她又点向门后一袋番薯,“写上地址我好寄去呀。”
簿子上方大字写着“来访贵宾表”,下边已写了几行日期和名字。文彻摇头,于是我拿起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
行道栽了两排小树,住宅窗口已有了明显的人气。街上都是晚归的人,俨然是个兴旺的小城镇。在路口的广场中心是一片纪念雕塑。乍一看,就是几排波浪状的石墙,墙之间以断面相对,走进去如同迷宫,最中心是一棵矮斜繁茂的老树,还发了不少新芽。
“宁芳也画了这树,刚刚我看到一幅。”
“这树据说是洪水也没淹死的。”文彻说。
车站就在对街,眼看着时间还早,我们在树下坐着。
“洪水过后几年了?”
“八年。”
“你看这树长得这么好,宁芳要是没走,一直都能看到。”
“你也认为他不是自杀吗?”
这话过于突兀,让文彻愣住了。我忙解释:“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其实没动过那样的念头。小祁也认为,他不可能——没有动机,至少没有充分的动机。”
“你意思是,他并非自杀而死?”文彻瞥了过来。
我点头,又摇摇头,“但多想也无益,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们并肩沉默了一阵。
“我们都从没见过他。你怎么就知道他的心思?”文彻微笑道,“我连你也不了解,直到前几天,你才告诉我,你母亲是菲利亚。”
文彻一向关注引渡领域,自然也听过我母亲的事件。她去世的十年来,我几乎没和人主动说过她,所以迟迟没让文彻知道。
我辩解道,“那是你没留意。总是有人在传这些事情。还有那个引渡者——就是那个美术特长生,他的八卦最多。”
“是的,那个画画的。又是一个画画的。”文彻回忆着,“这一年来没听到他的消息。”
我想了想,“大概是离开学校,回到实验室了吧。”
引渡者总是这样的结局。走过我们身边,无论曾多么接近,也如同耗材一般,总有离去不知下落的一天。
天逐渐黑下来,我拿着他前晚捎来的电话纸条,和他道了别,先后搭上了相反方向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