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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空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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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个空客厅。一道塑料珠帘被凌乱卷起,露出走廊来,尽头一间房子只留了张木床,另一间的墙上贴着些字迹不清的奖状,已经受潮剥落。

陶林鸥径直走到客厅一角,展开一只折叠床。“这是宁芳的家。”他解释道,“他消失以前,就和父母住在这里。他父母已经把这儿卖掉了,房主打算装修再租出去。我及时把它买了下来。”

“他们去了哪儿?”

“不知道。”陶林鸥盘起腿来,“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卖了。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收拾走了,只有那些奖状舍不得揭。”

我留意到对墙上嵌了面穿衣镜大小的镜子。“这不是还留了一个镜子。”

“这是小孩用来练画画的。”林鸥点了点镜子前的地板,“这儿还有画架子的印记。”

外面有电车经过,我走上阳台时,正见到最后一节远去。

陶林鸥拍拍屁股边的空位,叫我过去。“这里很安静吧?这一栋一半都住了单身职工,待会下夜班,你就能听见动静了。”

我见床脚放着一包被子,“你会在这儿过夜吗?”

“这儿冷,我住过一两晚,就不再来了。总觉得不安全。”

有夜鸟在格格地叫,陶林鸥不说话了,盯着自己的手。我听过迷信的说法,在邪气重的地方不能说破。此刻的空寂和凝重让我不安。

“你听见什么没有?”他问。

我摇头。

他看着我,“一点也不安静。我常常睡不着。到了夜里,一切东西都会醒来。”

他笃定地看着我,然而周围一派平静,听不见任何噪音。他叹气,紧紧捏着手,“总是这样。没有人理解。”

我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像有一台电报机,已经坏了,却还感觉得到电波。”他伸手比了比,“一刻也不停的电波隔空传过来。”

陶林鸥在床上躺下了,我往外腾了腾,给他撂下腿。

他说,“你听。”

有人磨磨蹭蹭地上楼梯,脚步渐趋停顿,再度响起。如此两三回后,越来越近,掏出钥匙来,悄悄转开了锁。是一个邻居。

“她今天回来的早,平时八九点才回。”陶林鸥说,“一面上楼一面看手机。家里有一只猫。”

“她知道宁芳吗?”

“肯定知道。我问过她,她说宁芳出事那段时间她在出差,就不理睬我了。”

他把手枕到头后,眼珠四处游移。天花板只有霉斑,四墙上本是挂相框的地方留了些小坑。

“你知道引渡者惯常的症状吗?”他问。

“知道一些。”——来自于对母亲的观察。

“但他们说,很少有引渡者报告说有相似的情况。其他人没有的,我却有。”林鸥笑着,“其他人没有说过自己是台电报机。”

“或许我算是幸福的。”他抬起掌心来,凝神地看着,“但我和其他引渡者一样。我没有求着谁把我引渡来这里。我也没有求着成为一个连人也不算的人。旁人可能看不出我是个假的,但我自己知道。我们不可能是一样的。我每天都像在梦里,下一脚就可能踩空,轻飘飘的抓不住什么。像一个四处碰壁的苍蝇,像一粒尘埃。他们下一步的工作就是让我想起所有事情,对他们有用处。我有预感,一旦想起来了,那些巨量的东西就会轰一声把我压进地里,不得动弹。一个大石头悬在头顶上。”

我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可能是因为丢了一块,尽管丢了,却还在自己身上,所以觉得奇怪。也可能是原本的世界还在念着我,不希望我就这样忘记。也可能是因为技术故障,导致我感觉到了不该感觉到的东西。”他笑着,“这名堂可大了,我还是把问题留给远民,多操心别的。”

“远民?”

“林远民。她是负责修我的,是技术负责人。”陶林鸥坐了起来,“我没告诉过你吧,我名字是由重要的人组成的。林远民、陶纪,还有那谁……”他抓着头。

“原来是这样。”

“当然不可能。”他急道,“你还真信了。”

我笑着,绕回问题去:“我还是不明白你的症状。”

“没必要那么清楚。”他嘟囔着,“我不是为了跟你诉苦。”

又一列空荡荡的车厢呼啸过去,寂静如尾流般沉淀下来。

“我觉得记忆一回来,这些症状就会消失。但我不可能空坐着,等他们来摆布我。”他竖起了外套领子,“我早就听说了平行世界。不知道是哪个王八引渡了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但多少猜到,是为了什么平行世界,就是说,利用我来证明映射。这边有谁倒霉到是我的映射?让我找找。”

“这该怎么找?”

他一摊手,“我也没有生命数据库的权限,没法搜索比对。全凭运气和感觉。所以,我尽量去人多的地方,尽量多见一些人,在茫茫人海中见到映射时,说不定就认出了。”

他的目光在回忆中发亮。

“去年年初,在核城,我看了一次少年画展。其中一幅画让我很震惊。它的构思似乎很早以前就在我的脑袋里,而作者把它画出来了,细节十分契合我的心意。我去打听,却得知这幅画是家人捐赠给展会的,作者已经故去。我费了些周折找到了指导这小孩的老师,跟他说,我看到这孩子的画的感触。我真的想要更了解他。那老师倒也乐意帮忙,找出了小孩的一些画稿,还说我和那孩子长得很像,是不是亲戚。

“在他的指点下,我去了孩子的学校,叫做凤凰学校。他的同伴们快毕业了,或许还记得他。连着几天放学,我都逮着学生们询问,什么也问不出。人都走空了,我坐在学校门口,看着紫红的暮色包围了建筑。

“这时有个人走过来搭话,十五六岁。他背着个小包,一直在对街转悠。他知道我在打听宁芳,说他可以告诉我。他那样子很熟练,不是第一次接触我这样的人了。他指给我宁芳家的门牌,说他父母已经搬走了。我便带他去吃饭。他就是祁写云,是宁芳的朋友。他本来也是凤凰这儿上学的,已经转学到核城学校,是咱们的学弟。”

“他怎么跟你说宁芳的?”我站了起来。

“他说以往的假期他都去找宁芳玩,但那次暑假宁芳和他疏远了,只见面一两次,老是说自己有别的事,一个人跑外面去,也不说去了哪儿。然后就再也没见到了。”

我从小祁那里听的也是一样。

林鸥摸了摸墙壁,“留下这房子也有用,说不定宁芳还会回来呢?我就联系上了房主,把这儿买了下来。这床是我带来的,没动过其它东西。”

我顺着他手掌看去,半脱落的墙皮投下一轮影子。“为什么没人知道宁芳去了哪儿?”

陶林鸥微笑,“肯定有人选择了沉默。”

我记起了吴洋,他将纸条夹在指间,等待我接过去。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一眨眼就走的无影无踪。他说他不信案子会破不了,说他会留心守着线索。

避开满是蛛网的帘子,我走进了看上去像宁芳住的房间,墙上除了奖状还留着身高的记号,最高那条与我视线平齐。抽屉里留着铅笔头和煤块般的橡皮,还有一个空的小糖盒,装着几个像是鱼缸里用的扁石子。

“其实我见过的好些人都面熟。”陶林鸥在外面讲,“你说,他们是不是我在那边的旧相识?”

我低头钻出珠帘,陶林鸥正在床边晃着腿,他对面的镜子倒映着一片夜空,给灯光染成微黄。

“你意思是……”

“映射。”

我点头。有头猫连着叫了很久,车灯照亮了墙,上面的坑坑洼洼一览无余,我的影子也升到墙顶,又暗去和消散。

离镜子不远,阳台一角的水龙头下,放了满满一桶旧笔。陶林鸥的画室里也是这样布置,看来宁芳确实会在镜前画画。

我摸着镜上凝固的颜料,问道:“我们什么时候……”

“等等。”

林鸥的声音那样急迫,我转过身去,只见他瞪着眼睛,不可置信似地看我。不,他是在看我身后。

我也看回身后,镜中毫无异常,只有我,还有他。他的眼又瞪大了一圈。周围很静,我瞧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我向他走了两步,正要开口。

“小菲,你转回去,回到镜子旁边。”他忽然放柔了声音,“背对着我。对。你能在镜子里看到我吗?”

“能。”

镜面泛着微光,分明可以见到他坐在床上。那轮廓微微动了动,好似被我遮挡了视线,我往边上移了移。

“你再转身看看我。”

我照做了。

他还在看镜子,没有看我。眨着眼睛,一手攥紧了膝盖。

“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没有,都是对的。都对了。”他依旧看着镜子,“他没有说谎。”

“谁?”我一头雾水,“谁没说谎?”

他像是醒了过来,抱歉地回望我。

“没什么,我一时想别的去了。”他挥挥手。

但他皱着眉,心事重重,怎么都不愿说原因。

我回忆他当时的表情。除了吃惊,似乎还想着别的。随后便是沉重,尽管他一迭声说着没事。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目光是在说,他以前见过这一幕。或许是镜中的影像,或许是当时的情景。惊惧而又释然,是长久的回溯后终于认出源头。

他无心逗留,带着我回到车上,却半天没有发动。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他转向我。

我看进他漆黑的眼睛,那一星光亮期待着回答。我说这两年来在法务部学到不少东西,其他的一切如常。

“你以后打算去哪儿?”他又问。

我说,就留在这里。等爸做完移植手术,我可能会回天水。他默默地听着。

“孔菲,我有一个请求。”他看向前窗,“我想请你做我的监护者。你知道,一直没有合适的人。现在他们就要给我的记忆开锁了,我必须有个名义上的陪护人,仅仅是在这段时间。”

“你之前没有监护者吗?——画展和学校的事情,又是谁在中间帮忙呢?”

他笑了一下,“现在没钱了呀。别说那些活动,就连监护者也请不起了。”

我想着能有多大把握说服父亲来资助。回过神来,陶林鸥正盯着我。

“你会考虑吗?”

我点头,“我来做你的监护者。”

他把身子转来,仔细地看我的脸。“你说真的?”

“嗯。”

“真的想清楚了?”

“真的。”

“你再好好想想。”

我又问了他监护者的职责。他说无非就是监控他的生活、日常的报告、重要场合的陪同。“就只有开锁那段时间,要跟着我跑引渡安全部几趟。”他强调着,“平时你可以来实验室一起住,或者你想待自己家也行。”

我看着他,点头。

他移开目光,不敢置信似的,“你怎么这就答应了?”

我也看着前方。一群工装的人穿过马路走来,提着菜,抽着烟。在这个时间点,青水河边的夜市已经热闹非凡。

“我没想过能再见到你。”我说。

陶林鸥摸着嘴角,看着那些说笑的人群。他一只手打开储物盒,拿出文件袋来。

“这是申请监护人的东西。”他缓缓地说,好似不情愿地把袋子交给我。“假如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就在里面一个表上签名,按它说的,邮寄给那个地址。核城集团那边收到了,会联系你的。”

我借着微光,看了袋子口里面。

陶林鸥见我放好袋子,收回了目光。“我送你回去。”

他开得很专心,路灯飞驰而来,又从侧窗飞驰而去。他的脸庞滑进一格比一格更深的阴影。

快到桥头时,他靠边停下,说要去买东西。

我在车上等了一阵,开门出去。远远看见他在对街便利店里付账。我身后就是青水河,桥拱的照明灯又坏了,桥墩下黑乎乎的,只有粼粼水光。

我一个激灵,分明看见有个人站在桥墩下,目光向着我。面孔看不分明。似乎站了很久,成了桥的一体。我望着这个从未见过的人,他也直直地望我。

他在笑,还抬起手指竖在嘴上。

我一回头,正瞧见陶林鸥站在路的另一边。他遇上我目光,弯了弯嘴角。等车流过去,他拎着购物袋走来。

“今天是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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