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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赌注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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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雪竹思付了一阵儿,说:“好消息吧。”

逃避可耻,但有用,她实在想不到事情还能再坏到哪儿去。

方无伤轻轻一笑:“好消息就是,你还活着。”

付雪竹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勉强强地配合着道:“可真是个好消息,我差点就听不到了呢。”

“你可知这有多么不容易?”方无伤的口吻就像一个因没得到奖励而不爽的孩子,“你的体质,你体内的圣人散,封灵咒文,缺一不可。这种情况还能活下来,只怕是万中无一。”

“封灵咒文?”付雪竹微微歪头。

方无伤道:“海妖身上的东西。后来玄祐又去东海查探过,锁链之下,不止一只。”

在他平静无波的声音下,一股暗流瞬间击中了付雪竹的心脏。以往所有的猜测、联想、线索、巧合终于都在此刻殊途同归,汇聚到了同一条线上的同一个节点。这下全都了然了——

“原来……我们都是他们的试验品。”

吃下溢灵丹之后,妖与人,似乎再没有本质的区别。虽然她当时神智不清,但发生过的事情此刻却异常清晰,尤其是那些村民恐惧的表情,如壁画一般深深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她曾经那么渴望得到力量,但当这种力量不可为人的理智所掌控时,于人于己,就变成了一种可怕的刑罚。为了不让灵力把自己撑爆,她什么都做得出来也下得去手,那种只想毁灭一切、凌驾一切的感觉,直到现在还让她心有余悸。

一时登天,一世成泥,纵使身不由己,产生的伤害已不可逆转。那些村民又何其无辜?

比起萧峦,她手上的的确确沾染了众多鲜血。杀人者人恒杀之,如若他日静尘村的后辈来找她报仇,是否也是天经地义?

“先生,我真的做对了吗?”付雪竹喃喃道。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葱白的指节十分纤秀,眼前却时有暗红斑点闪烁浮动。心中负债累累,好像已离年少时的憧憬越来越远了。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

方无伤似乎看出她神色中的悲悯与挣扎,宽慰道:“不必过于忧心,生存本就是万物的本能,溢灵丹不过是催化了这种本能。说你勇敢也好,冲动也罢,重要的是,你做出了选择,就得承受相应的代价,哪怕它超出了你的料想。”

他停顿片刻,“有些事横竖是说不清的,真正的公道只在你自己心里。我听温家那小子说,你当时清醒过来了?”

付雪竹道:“或许有那么一瞬,但已经迟了。”

“从结果上来说,这的确并不重要,但我觉得,人皆有恶,却不是谁都能战胜它的。”

“……谢谢您相信我。那坏消息呢?”

方无伤道:“你身上的咒文,恐怕要一辈子带着了。”

她这才想起了什么,低头拉开自己右边胳膊的衣袖,发现小臂皮肤上一些淡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

如来的金钵盂。唐僧的紧箍咒。太上老君的捆仙绳。她何德何能,竟也跻身其间了,但这也就是说,她还有改邪归正,位列仙班的希望吧?

“现在你的内丹处于被咒术封印的状态,如此可以维持体内灵力的平稳。一旦突破禁制,又或者咒文遭人损毁,你很可能会再次失控入魔。这种咒文的绘制极为复杂,所以,我画了许多在符纸上。”

话音刚落,一打符篆已经躺在了付雪竹的手心里。

方无伤继续道:“把它们交给一个你信任的,能够在你身边的人,日后必要时可保你性命。”

付雪竹看着符篆上密密麻麻的咒文,眼眶一红,良久方抬头道:“先生两次,救我于水火,我心实在难安。”

“你能无恙非我之功,只能说明你命不该绝。而且这次,还是要多亏那个小子。”

说曹操曹操到,方无伤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少年喘着气立在门外,看到屋内的景象,眼睛立刻湿润了几分。

温睿廷在帮方无伤试验了封灵咒的功效后,原本固执地一直守在木屋外,不料被李涟漪强行拉去内院的一间空房吃饭休息。肩上的伤口好在有隐神宗的弟子帮忙医治,已经没有大碍。

说来神奇,白天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等到被拖走洗洗涮涮的时候才发现浑身痛得要死。方无伤那边始终没有消息传来,他整整两天没有合眼,终究是体力不支,倒在床上直接昏睡了过去。

眼睛一闭一睁又是整整一天。醒后便匆匆赶来,差点忘记了方无伤在此,但也许这些都不重要了。

见状,方无伤也不知想到何处去了。他轻飘飘移步至风炉旁熄了火,而后笑眯眯地对付雪竹说:“你们先聊,我就不在这儿打搅了。”

待付雪竹再回过神来时,看到只剩下温睿廷一人站在门口,二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曾经相见不相识,万般矫饰掩离愁。而今付雪竹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心脏似乎收紧了。

她不可抑制地率先开口道:“你过来一点。”

温睿廷往前挪了一步。

“再过来一点。”

又挪一步。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但又霎时停下,怔怔地望着对方。

哪怕看到过我最不堪、最疯狂的一面,你依然还要走过来吗?

在温睿廷望向自己的眼神里,付雪竹感到自己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活人。

茫茫山海凉薄,若有人愿用尽一切为你赴刀山下火海,一次又一次向你奔赴而来,又怎能不动情呢?明知自己所走的是条崎岖孤道,却还是渴望有人能并肩同行,她怎能不动情呢?

付雪竹偶尔会想,如果能不顾一切地陷进去就好了。管他什么仇什么怨,管他什么应不应该可不可以,管他能否爱或不爱,她只要奔向他,仿佛一切就会回到原点。要知道,清醒的人未必会得到幸福。

就连只身躺在怨灵阵中时,最后浮现在她脑海里的也是他的面容。不必对谁负责,甚至不必对自己负责。她的情,她的爱,她的欲念,她的快乐,人生来不过渴求这些东西,曾经失去过的,只要真心相爱便能成全,还有什么感到可惜的呢?

以往尘虑萦心,敛束清苦,错过了太多真挚的感情,致使心之芥蒂难消,清夜愧赧难逃。而今看到温睿廷站在这里,她才幡然醒悟,大道多歧,却也可凭着一往情深,一腔孤勇,坚持走自己的路。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1]

灵力一动,付雪竹突然闪至温睿廷面前,踮脚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就让她任情纵性这一回好了,把那些讲不通的恩怨,王八蛋的世道,通通甩在脑后。

温睿廷的瞳孔兀地扩大了,耳根染上一片绯红。一秒过后,触感渐失,余韵尤在,软软的,茶香味。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付雪竹将脸别向一侧,轻咳了一声。

心脏砰砰作响。

温睿廷双膝一软,一只腿后退半步才勉强支起身体,整个人懵住了,许久才带着几分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欣喜,问道:“你……你被人夺舍了?”

亏他想得出来这种理由。

付雪竹无语道:“……你怎么跟第一次似的。”

温睿廷:“?”

“怎么,你不是第一次???”他急了。

付雪竹心中呵呵一笑,原来他忘了在海里那次。

算了,懒得提醒他。

不管怎样,温睿廷的确是幸福得快要死掉了。一身疲乏突然在此刻消散无踪,顿觉春风拂面,精神振奋,这意外的一吻竟比什么灵丹妙药还要强上百倍。

他曾无数次地在脑中重构过再见时的场景。但想到他尴尬的身份,他们家族的立场与仇怨,他相信他的出现会让付雪竹痛苦为难,所以他才一直忍着,没有以任何形式偷偷去见她。

他曾以为只要她平安,就足够了,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加贪心。他想要自己被真正地认可,他只是他,无关别人,因此他们能真正心无芥蒂地并肩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温睿廷有些别扭地道:“这次是你来招惹我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再把我丢下。”

付雪竹道:“我想丢,不是也丢不掉吗?”

说到这儿,温睿廷感到一阵心虚。那个带着灵力的安神娃娃便是他的罪证,不过此刻它被遗留在秋月山上,也算是死无对证了。

“你为何非要如此执着,只因曾经一句戏言?”付雪竹问。

温睿廷迎面对上那双冰晶似的眸子:“君无戏言。明月在前,总有人倾尽一生去追逐。”

“可月亮也会有黯淡的时候。”她根本没有他以为的那般完美高尚。

温睿廷想了想,由衷道:“但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照耀。”

付雪竹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惊人之语,而且是在连她自己都看不上自己的时候。她不争气地鼻子一酸,突然发觉,尽管曾经他们都不得不以谎言相对,然而实际却付诸了真心。

如若世间善恶正邪皆难辨,独独眼前人竟不在其中。

她走回床边,俯身拿起那一打符篆,随后转身郑重地递予温睿廷,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愿意当我的护身符吗?”

温睿廷心弦大震,既悲又喜,问道:“这可是你下注最大的一场赌局,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既认定,绝不后悔。”

她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温睿廷,跟我站在一起吧,哪怕这是一条没有前程的路。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所能给你的最大限度的忠诚,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也同样予你将来为我而死的权利。

良久,温睿廷终于从付雪竹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叠符篆来。屋外风铃摇振,呢喃之音仿佛穿越时空而来,落在心意相通的一刹。

“铛……”

又像是一生那么漫长。

无声誓言,千钧之重。这一次,他们心甘情愿地赌上了彼此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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