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次看到山顶小院时,院门依旧紧闭。
李挐云提起内功唤游大夫人,声音洪亮,但院内却无人应声。
“你可有法子不破门就可进去的?”因这门有着游大夫人的念想,秋月离只能求助李挐云。
李挐云退后几步,看着院墙不算太高,于是绕到一侧,运功三两步翻过院墙,从里打开了院门。
二人进了院子,正厅的门敞着,空无一人。
突来一阵强风刮过,秋月离站立的身形一时有些不稳,李挐云侧着身子替她挡住了风口。小院的院门被猛地砸上又打开,风声咆哮间,西侧的房间里也传来物件掉落在地的声音。
顾不上失礼,两人上前推开了游夫人卧房的门。
屋内散落了一地的瓷器碎片,西侧的窗向内敞着,想来是风起时,窗户扇动砸碎了瓷瓶。
床边的炭盆里哔哔剥着炸开几粒火星,借着风力跃起,而后又很快燃烧殆尽,化作尘埃落下,灰白色的烟雾在房间弥散开来,也不知有多少沿着床帐缝隙钻了进去。
秋月离上前扒开床帐,床榻上身着麻衣的绝色女子正紧闭着眼,面色潮红,已然是不省人事。
“还有脉搏!”秋月离指尖在游大夫人颈间探过,急声道,“快!把人挪去通风处。”
李挐云闻言未曾迟疑片刻,弯腰抱起床上昏迷的女子,然后大步走出了房间,到了院子中央,才将人搁置下来。
秋月离端上炭盆跟着走了出去,一直到了院子东侧的井边,毫不犹豫地把盆中猩红的木炭倒入井中,燃烧的炭块坠落时留下一串火星,木炭接触水面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音。像人离世一般,木炭失去颜色坠入井底,魂魄似的白烟则如游龙一般,沿着圆形的井壁向上盘旋。
转身回到游夫人身边时,李挐云已经将她平放在院中的青石地板上。秋月离蹲下身子查看情况,见游大夫人指尖已成绀紫色,于是让李挐云帮忙托着她的下颌,以防呼吸不畅,自己则用手指反复按压游大夫人的膻中穴。
不多久,见昏迷的女子并无任何反应,秋月离干脆掀起裙角,面朝着游大夫人,跨坐在她腿上,将双手放在她肋骨中间,借着上半身的力气,狠狠往下按压。
持续的按压之下,游大夫人胸腔内似乎有了一些轻微的异动。见有希望,秋月离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直到游大夫人喉间发出暗哑的咕噜声,然后猛地吐出一口污血。
秋月离躲避不及,玉色长裙的衣襟上被污血喷了个正着。
顾不上自身,为了防止还有污血呛进气管窒息,秋月离吩咐李挐云进屋找了张交椅,拿到院中,将游大夫人扶到椅子上。
日头已经偏到了西侧,影子被渐渐拉长,春风不急不徐地拂过院内众人,吹散了些许暖意。
游大夫人悠悠转醒之际,见秋月离与李挐云二人守在她身边,忍不住失声痛哭:“何必救我,该让我随他而去的。”
“我已有向死之志,便是你们今日救了我,明日,后日,总有你们顾全不了的时候。”
言语破碎之间,全是心如死灰的哀戚。
秋月离抚着她的背,待她哭过一阵。方才劝慰道:“请师母珍重自身。”
珍重自己的人都已逝去,天地之大,徒留她一人独活于人世。珍重,谈何珍重?
念及此处,咸涩的泪水淌过嘴角,游大夫人又一次气息凌乱,泣不成声。
院子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名男子带着小厮匆匆赶来。
来人五十余岁,麻衣素冠,虽然面容沧桑,但其目光深邃明亮,身形如劲松一般挺直。布鞋与长袍下摆处皆布满了灰尘,可见是千里奔袭而来,正是此前在游府未曾露面的游老长子。
看见院中伏在椅背上泣泪的游大夫人,男子撩开长袍,跪地而拜:“母亲大人,儿来迟。”
秋月离看向男子膝下并不平整的青石地砖。二人之间端的是一副母慈子孝,清清白白的样子,并不如传闻所言。
游大夫人拂袖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坐直了身子,同李挐云二人介绍:“这是我儿孝言,此前在许州做官。”
又面向男子,道:“孝言,这二位与你父亲有些渊源,特来祭拜你父亲的。”
游孝言起身后,同二人作揖道:“家父在世时虽声名在外,但这三年来,却越来越少人提及了,感念二位来此追思家父,在此谢过。”
见游孝言前来,游大夫人收敛了情绪,问道:“你二叔不是打点了上下,送你回去做官吗,你怎么回来了?可曾回府见过你二叔?”
游孝言道:“答母亲,还不曾回过府。今日是父亲忌日,我从许州回来还未进城就先来了青峰山。当日二叔顾于流言,让人强行将我送去任上,但居于庙堂之上实在非我毕生所求,我于途中就写好了辞官表,一到许州,将信交予上峰就回来了。”
“父亲大人生前有遗言,我怕来不及传达,故一路奔波,险些错过。还好有二位帮我救下母亲,孝言谢过了。”说罢,游孝言朝着李挐云二人深深鞠躬。
听闻游孝言辞官,游大夫人登时有些急切:“如何就辞官了,你寒窗多年,不愿凭你父亲的关系入仕,坚持科考数次才得以做官。你父亲若是知道,该是如何可惜?”
“父亲慈爱,想必不会怪罪于儿。”
念及游壑子,游大夫人愣了神,喃喃道:“是了,你父亲不会觉得可惜的,他自己的高官厚禄都舍得,自然也看得透这些。”
“你做的没错。”游大夫人看向游孝言,语气里不掺杂任何情绪:“你父亲临走前让我为他守节三年,如今我做到了。你也不必替他转告遗言了,待我下去地府,让他亲自说与我听罢。”
“母亲大人且听我说完!”听闻游大夫人仍旧有以死殉情的念头,游孝言从胸前交领衣袍的内层襟口掏出一个信封,双手呈到游大夫人面前,言辞恳切:“父亲弥留之际,见母亲伤心欲绝,便是察觉到母亲有了求死之心,放心不下。于是才特地让母亲守节三年,但愿时光流逝,能抚平母亲心中悲痛。”
“父亲又另写了一封放妻书,待他三年忌日一过,让我交由母亲,母亲可自决定去留。若母亲留下,族中自会奉养母亲终老,若母亲离去,儿将奉上百两黄金作为盘缠,供母亲日后寻别处安家。”
游大夫人颤抖着接过信封,上面熟悉的笔迹属于她亡故的丈夫。
“爱妻凤娇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