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来袭,夜里风起,撞碎人清梦。
冷风裹挟着树稍,在夜空鞭策出响声,似一只凶相毕露的小兽,奔腾呼啸,张牙舞爪。梦里,大将军的死讯传来,公主府突然闯进来许多士兵,刀光剑影,火舌肆虐,侍从们连滚带爬地抱着头求饶,却仍躲不过鲜血喷溅,刑具,暗室,往事像一块石头反复在心头碾过,奈何四肢像被铁索死死绑住,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凭那些记忆在她脑海里一幕幕扭曲着浮现,阉人得意的狞笑一声又一声,像漩涡一样,要刺得她头皮炸裂。
秋月离“唰”地睁开眼,瞳孔陡然放大,脖子处的青筋暴起,随着她胸膛起伏而跳动。屋里黑漆漆的,她身上的被子只盖住了一侧,屋里又凉又静,但她却浑身冒着汗。
凉意袭来,指尖的触感逐渐回到了她的掌控,到手腕,再到小臂,身子慢慢活动开来。她拽了拽被子,才发现一大半已经坠到了地下。
喉咙像刀刮过一样疼,于是披上袄,在黑暗里摸索着起来点了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凉茶灌下。
愣神过后,人是清醒了,但她却没有了困意。
再度入眠已是不能了。秋月离叹了口气,穿好衣服,从行囊里取出一本书,翻看起来。
屋子窗户封闭得并不严实,有丝丝缕缕的风漏了进来,吹得灯火摇曳,光影在她指间不安分地乱窜。
好在店家备了灯罩,罩上后,火光老实了许多,晃动得没那么厉害了,但屋子里也暗下来不少。她只好将油灯拿近了些,在桌边坐定。
直到鸡鸣过了三回,天光破晓,夜幕溃散,桌上的灯油也恰好耗尽了。
客栈小二提来一壶热水,供她梳洗收拾。
早上寒气比夜里更甚,穿上薄袄仍觉得冷,秋月离又找出覃凤娇赠与她的那件披风,穿上后才暖和了不少。
走过李挐云房门时,她脚步特地放轻了些,怕吵醒里头的人。想起昨日的事,她仍觉得有些难为情。
下楼后,客栈老板娘正在大堂收拾着,身上裹了件厚厚的夹层裋褐,见她下来,招呼道:“娘子又要出门买菜?今日可冷了。可别在外头呆久了,吹多了风容易头疼。”
“我出门走走就回来,不会太久。”
出了门,两边的摊贩还是前几日的那些,都缩着脖子蹲坐在摊位后,因天冷不怎么动弹,怕一活动就叫风灌进了衣服。街上的行人倒是少了很多,显得有些冷清。
纵使这样的天,摊贩们也不敢躲懒半日,哪怕多卖出去一两个钱,上缴赋税时也能轻松一两分。
凭证记忆走到猪肉摊时,原先的位置上却成了买炊饼的,仍是不见之前的两父女。
因着昨日那卖菜的老妇人说话间并不友善,秋月离于是转头问向另一侧卖糕点的摊主:“你可知之前在这儿卖猪肉的摊主吗?怎么这两日都不在?”
黝黑的汉子见她问话,回以一个微笑,热切地回道:“听闻是那许屠夫病了,这两日都没在,应是在家养病,琳琅孝顺,常来帮他爹卖肉,现下想必是在侍奉她爹。”
“夫人若是要买肉,本镇西边还有一家肉铺,只是价钱比许屠夫家贵些。夫人可先在那边买着,待许屠夫病好了,再来光顾他的生意。”
原来她叫琳琅,秋月离又问:“你可知许屠夫家在哪?”
竟病得这样重,那小姑娘连生意也顾不上了。
“我只知在平安巷,夫人往南一直走,第三个路口往右,就到了巷口。那里人多,夫人可在巷口再问问。”
秋月离谢过摊主,又在他这儿买了两包栗子糕和一兜子糖霜山楂。
镇上地路修得笔直,很容易就到了平安巷,只是今日天冷,巷口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个总角小儿在玩耍,跑来跑去甚是欢乐。
秋月离叫住其中稍大些那个小孩,给了他一个铜板:“这个钱给你,你带我去找许屠户家。”
小孩接了钱,蹦着跳着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女子,不多久,握着铜板的小手“咚咚咚”叩响了许屠户家的大门。
门从里头开了一半,一个的庄稼汉打扮的男人从里头探出个头,眼露三白,警惕地看着穿着不凡的女子:“你有何事?”
秋月离解释道:“听说许屠户病了,我来探望他。”
男人冷冰冰地回道:“我兄长如今病得不能起身,不便见客,请回吧。”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但秋月离没见着人,始终放心不下,于是又问道:“怎么也不见琳琅?”
男人没好脸色正要赶人,一个笑容可掬的妇人迎了上来,温声答道:“琳琅昨日伺候她爹太晚,现下还睡着呢。”
“只是如今家里太乱,着实不便招待贵客,等过些日子兄长病好了,再请您过来做客。”
说话间虽是温声软气,但也是拒绝的意思。
秋月离将手中的糕点递给那妇人,道:“这是给琳琅的,待她醒了,劳烦您告诉她我来过。”
那妇人才接过糕点,旁边的男人便急不迭关上了门。
没见着许屠户父女,还吃了闭门羹。
走到巷口的时候,那两小儿还在追逐打闹,见秋月离出来,都止住了脚步看她。
秋月离又拿出一个铜板,问他们:“方才开门的人可是许屠户家亲戚?”
两个小孩抢着作答。
“我知道,那是许琳琅的叔叔。”
“她叔叔可凶了,总是摆着张脸,看着老吓人了。”
“还是她婶婶好,比她叔叔和气多了。”
果真是她家亲戚。
听到这个消息,秋月离才放下心,原是她自己多想了。
客栈里,李挐云面色有些焦急。
秋月离一早出了门,不知所为何事。
昨日同她说好不必再煲汤的,也不知是否是晚间送去的东西太过唐突,冒犯了她。
“指挥使不必担心,秋夫人并非涉世未深的小女儿家,想来不会走丢。”林向春倒是很乐观,镇子也就这么大,就是丢了,他们不到半天也能将这镇子翻个底朝天,将人找出来。
李挐云欲言又止。
听客栈老板娘说,昨夜秋月离房里的灯油用尽了,想必没有睡好。今日寒风瑟瑟,她出门已久,就怕她身子吃不消,冻出个好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