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清走后,薛时星也开始考虑起自己的未来。
他的四书五经已经足够扎实,是时候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薛时星和张夫子商议后,准备去安阳府的府学念书。
去府城念书,就意味着要跟小棠分开。薛时星原本还有一些顾虑,甚至想过要带薛棠一起去走。
但是薛棠有自己的意思。
她生于乡土,长于乡土。现在又在薛家村打拼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她不想去府城,永远做哥哥的附庸。她想留在家里。
她今年十四岁了,模样长的像林巧娘。但是性格既不像薛跃,也不像林巧娘。她成为了她自己。
因为经常跟翠姑在一起,她养成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习惯。一张小脸圆润饱满,泛着红色的光芒。身体也很壮实,像一头壮壮的小母牛。她的酒量比薛时星都好,农家自酿的甜酒,她可以连喝四五碗。
她继承了薛家的好头脑,算账特别快。又兼有一个读书的哥哥,诗词歌赋、圣人之言什么的,耳濡目染也会一点,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
不过她的这些本领,并没有用来欺压人,只是用来做生意了。她为人直爽,做买卖也公正。在广源县的商人里,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名声。
薛时星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传承”的东西。
她继承了父母亲的精神,他们的灵魂都根植于这片土地。只要土地还在,他们就能从中吸取到源源不断的力量。
薛时星知道,妹妹长大了。
景正六年二月,薛时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去府学。
临行之前,薛时星把父母的遗物,家里的房契、地契,还有家里大部分的银钱,都交给了薛棠。
这些东西,薛时星本来是准备等薛棠成亲时再交给她。但是薛时星慢慢意识到,薛棠已经长大了。她已经拥有了独立的人格和照顾自己的能力。既然如此,这些东西就可以交给薛棠了。
这也意味着,薛棠成为了薛家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人。
而薛时星,将会走出一条新的路。
跟着商队,薛时星花了五天时间,顺利来到府城。
府城还是那个府城,依旧繁华。
薛时星去了院试时住过的那家客栈。“迎八方春风入户,接九州雅客盈门”,客栈门口还挂着自己提的那副对联,招牌也换成了“聚雅楼”。薛时星会心一笑。
进了客栈,薛时星和客栈老板招呼了一声,便笑吟吟地看着他。客栈老板一下子认出他来,惊呼道:“小薛相公!”
住的还是原来那个房间。
房间的布置没有变化。右边是一张干净整洁的床铺,左侧一张放置行礼的衣柜。中间一张圆桌,正对圆桌的墙上,一扇大窗。四年前,就是在这张圆桌上,张夫子和自己一遍一遍,做着院试前最后的演练。
薛时星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是一片湖景。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只不过上次来是盛夏,湖面上铺满了荷叶和荷花,这次是初春,迎接他的只有温和的春风。
时隔四年,薛时星感慨万千。
客栈老板还是很精明爽快,只是头发花白了一些,身形也佝偻了一些。他也忍不住感叹道:“时间过得真是快!一转眼,小薛相公也长大了。托小薛相公和张夫子的福,这几年来投宿的考生很多。小薛相公提的对联,我一直都挂在门口。”
客栈老板没有说谎,他甚至还记得薛时星的口味。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碗热鸡汤面。黄澄澄的鸡汤,碧绿的葱花,劲道的面条,肥嫩的大鸡腿。薛时星吃得酣畅淋漓。
安顿下来,薛时星就要想进府学的事情了。
安阳府的府学是独立招生的。每次院试前二十名,自动拥有入学资格。但是薛时星当时没有去,入学资格已经过期了。再要入学,就要等府学每年十月举行的入学考试。
但是薛时星不想等那么久。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走点门路。
他给知府杜明渊投了拜帖。
此时杨简已经调任回京。杜明渊因为上一个任期政绩平平,所以吏部擢选没有升职,仍旧留任安阳府。
杜知府公务繁忙,到第三天才看到薛时星的拜帖。这个世界上真正有悟性的人并不多,他对薛时星印象深刻。几乎是立刻就派人请薛时星过来。
薛时星特意换了一身青色的长衫。
两人已经四年没有见面了,当薛时星水灵灵地出现在杜明渊的面前时,杜明渊被惊艳到了。
印象中那个充满活力的小童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颀长的,清秀的,隽永的少年,向一颗向上生长的青竹,秀雅,沉静,温润,但是又充满了生命力。
薛时星恭恭敬敬地向杜明渊请安:“学生薛时星,拜见杜大人。”
或许是此时的薛时星太干净,太温雅了,连杜明渊这种老江湖也被打动了,变得温柔了起来。
略作寒暄后,两人热烈地交谈,都是读书人,有不少共同话题。
过了好一会儿,杜明渊才想起来,要看看薛时星的诗文。
薛时星知道,这是杜明渊要查验他的学问。这直接决定了接下来他是否要“投资”薛时星,以及“投资”到什么程度。毕竟“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学子也不少。四年的时间太长了,如果薛时星真的平庸了,杜明渊就不会再关注他了。
薛时星早有准备,早就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好文章整理出来了,交给杜明渊查看。杜明渊略翻了一下,就拍着桌子大赞了几声:“好!好!好!”
俊秀飘逸,博大精深,是杜明渊对薛时星的文章的评价。他实在是太震惊了,不知道四年前的那个小娃娃,是如何成长为今天的才俊的。他的笔力太深刻了,不要说和同龄人比了,甚至超过了很多为官多年的老官吏。他的成长速度实在是太惊人了。
他必须牢牢地将他把握住,拉近袁门之内。如果薛时星不愿意,那就只能趁他羽翼未丰毁了他。否则不管薛时星日后进入哪个政治派系,都将会成为袁门的一个劲敌。
可是如何拉拢,又成了一个问题。
真正聪明的人,“威逼利诱”其实都不管用。而且他们都很讨厌被人控制。杜明渊上次用了点小心思,试图当众把薛时星“捆绑”进袁门。但是很快就被薛时星识破,并且很快就给了“反击”。如果再强迫他,恐怕会惹出麻烦。
聪明人很擅长“以小博大”,用小小的资源,撬动大大的杠杆。而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如果得罪了他,让抓住了把柄,拼死一搏,自己反而吃亏。更何况薛时星如今也不是一点资本都没有,据杜明渊所知,他和许太清关系匪浅。那也是一只老狐狸。
杜明渊突然发现,他不知道该拿这个小祖宗怎么办了。
薛时星见杜明渊低头沉思了良久,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于是假咳了几声,才将杜明渊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反正他已经决定要死死拉拢薛时星了,具体怎么办,以后再说吧。杜明渊收拾好文稿,温和地说:“你是我一眼就看中的学生,果然不负我的所望,这几年进步很大,登榜指日可待。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了什么难处?”
薛时星这才说明了来意。
这倒是件小事,批个条子就可以了。可是杜明渊临时耍了个心眼,说道:“这是件小事,不难。只是本官尚有公务在身,要先处理公务。你先略坐一下。”
薛时星不知道杜明渊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明立刻就可以办的事,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离开一下。但是他不能直接质问杜明渊,见杜明渊起身,也起身拜别。
不一会了,一位妙龄女子款款而来,生得是花容玉貌,穿得也是雍容华贵。那女子对薛时星行礼,说道:“薛公子,家父有公务在身,特命小女前来照看。如果不弃,可随小女一同去后院赏花。等家父公务办完,自然来替公子解忧。”
这位杜小姐一出现,薛时星就明白杜明渊是什么意思了。
这位杜小姐虽然生得漂亮,但是脾气骄纵,眼光也高。已经十八了,还没有相到合适的对象。听说父亲叫自己来招待一个一贫如洗的农家子,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真见到了薛时星,又喜欢他的模样和气度。自然也理解了父亲的一片苦心。
怎奈何薛时星有求于人,只得陪这位杜姑娘游园赏花,还被杜家留下来吃了一顿晚饭。
临近天黑,薛时星才拿到条子。等出了杜家的门,他心里只有一句话:“以后再也不要来招惹杜明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