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煜这天人终于清醒了一些，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小琦的怀中，而小琦正在熟睡，他的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脸上突然很痒，于是舒煜挣动了一下，就这么轻微的动作让小琦深深吐出一口气，眼看就要睁开眼睛。

他好像没有怎么睡熟，总是有一根神经是放在舒煜身上的。

舒煜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他的胸中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情绪，又很担心这种情绪被小琦察觉。再加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眼屎鼻涕之类的，所以打算继续装死。

小琦果然是醒来了，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被子，然后将被子重新给舒煜盖好。

他先是背对着舒煜在床边做了好一会儿，他的脑子很乱，他对这种莫名的情绪感到很恐慌，但是又有点兴奋，好像是踩在云端一样。他梦游似的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准备给舒煜喂几口水。

他往回走的时候身体却突然定住了，因为他发现舒煜正睁着眼睛看着他，而且目光看起来很清明。

舒煜没有开口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想必刚刚他刚睁眼看到自己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的，却没有让他看到他的惊讶的表情，小琦却抑制不住地想：“那一刻他到底是开心还是失望？”

此刻舒煜的眼神只剩下了平静，好像风平浪静的湖面。

小琦希望舒煜说点什么，但是他却只是看着他，长久的沉默让他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小琦：“你感觉好点了吗？”他明明是在问舒煜，但是他的视线却下垂，盯着地面看。

舒煜：“你......”他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发出了类似鞋底摩擦沙子的声音，于是清了清喉咙，用稍稍没有那么沙哑的声音说：“我不管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是你现在赶快走。”

小琦的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下来了，此时他才发现他隐隐有所期待，但是期待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天夜里他感受着自己的欲望，在内心痛恨和鞭打自己，但是有难以抑制地生出喜悦和期待。就像是从峭壁悬崖的缝隙之中生出的花。

舒煜的语气是严厉的，甚至是冰冷的。如果小琦这时候面对的人不是舒煜，那么他就有足够的理智能够察觉到面前这个人有些反常，但是此刻小琦只能感到不断往他的四肢百骸侵蚀的痛苦，感觉自己所有的龌龊念头都被识破了，所以极度自我厌弃地杵在那里，恨不能找一条缝隙就此消失。

但是小琦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少年，他内心觉得自己是妖族舒煜不会喜欢他，因为这点自卑而共生出了一种对他人的鄙视和自视甚高，几乎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小琦的语气于是变得比舒煜的更加冰冷和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挣扎了一会儿，但还是走过去将热水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然后他的嘴角提了提，说：“我这就走。”

跋涉了千万里为的就是能够确认这个人的安危不是吗？现在他没事了，他也就不必在这里讨人嫌了。

舒煜觑着他的脸色，立刻察觉到了不对，他立刻起身下床，叫住准备往外走的小琦，说：“不是，我......我的意思是这里太危险了！”

舒煜抓住了小琦的手臂，说：“你等等！”

他大病还未愈，此刻追赶了几步就感到力不从心，开始大口喘气，但是手还是紧紧攥住小琦，然后他发现小琦的手臂上有着深深浅浅几道深痕，一看就是新伤，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这京城中遍布狩妖网，顿时心就揪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完心疼，看着小琦那装模作样的脸就又被愤怒给淹没了。

小琦被他刚才的话安抚了，正准备弯下腰来扶他，却被舒煜一把扯住了袖子，然后用力往上一推，那些疤痕瞬间就都无所遁形了。

舒煜：“这是你自己弄的？”

小琦不吭声了。

舒煜一看就知道他心虚了，用自己让人牙酸的声音吼道：“谁给你的胆子这样闯进来？你真的以为京城的狩妖网是吃素的吗？你真的以为京城的伏妖卫是吃干饭的吗？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小琦没有顶嘴，结果就是舒煜将自己吼得吐了一口血，估计是有点上火，在害怕自己可能永远以这种声音说话的恐惧之中自己折回去喝了一口热水。

不知道这热水是有什么神奇的功效，竟然将他的火气扑灭了几分，火气灭了，心疼的感觉就又浮了上来。

缓了好一会儿，舒煜终于又开口了，不过这次是以一种正常的语气：“这些人子时会换一次班，等到那时候你就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舒煜本来觉得自己是一个理智的长辈的身份在规劝一个小辈，虽然这想法挺可笑的，因为他自己也还是个少年人。但是在他心中，小琦就像是他养大的一样。

此时说道“不要再回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心中咯噔了一下，几天前他在清宁山和小琦分别的时候却没有这种感觉。舒煜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病还没有好，所以对亲近的人生出了更多依赖的感觉。

他一边压抑着自己内心的郁闷，一边和小琦讲道理：“到时候我会先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你趁机......”

小琦：“不必，当时我混进来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发现。”

舒煜的视线飘到了他已经缩回袖子里的手臂上，然后咬牙切齿地说：“你使用了妖力？！”

然后舒煜笑道：“如果你愿意他们抓到你然后做实我和妖族勾结的罪名......”

他一边说一边瞥小琦，果然小琦认输地点头说：“好，按照你说的办。”

这边两人商定了对策，很不幸被舒煜言中的是，小琦在京城之中使用妖力，就算再怎么微弱还是被狩妖网捕捉到了。当年京城的伏妖卫可是利用这个在京城抓捕妖族奸细。

小琦顺着隧道一样的小路逃了出去，可是还没有走多远就发现陈九黎的屋子被团团围住了，他想到应该是被跟踪了，应该他在城外的时候使用妖力的时候被搜索到了，然后他们一路上追到了陈九黎这里。

他在寻找南苑的时候为了保存体力，所以并没有使用妖力，可是当他进入南苑的时候使用了妖力。

小琦的心狠狠一沉，他担心舒煜受到牵连，又担心陈九黎受牵连，所以只敢远远躲着。

他正好看到一群黑衣人将陈九黎带了出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他想起来舒煜对他说的：“让他保护好陈九黎，因为那些人可能要拿他开刀。”

小琦知道陈九黎对舒煜意味着什么，而且还十分感同身受——因为他也一直受到陈九黎的照顾。所以不用舒煜嘱咐，他自己也会保护好陈九黎。他跟着那群将陈九黎绑走的人一路到了一座无窗高墙的建筑。他先是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再一次变成了猫溜了进去。

这个建筑体建于地底，入口隐蔽，仅有一道铁锈斑驳的窄门，上书“昭狱”二字，漆色暗红如凝血。入口处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甬道，两侧火把幽暗，石阶湿滑，仿佛直通幽冥。

还不等小琦穿过黑石甬道，就听到了一声惨叫声，而且那声音属于陈九黎没有错。

他立刻加快了脚步，但是这里的狩妖网好像更加密集了，并且布成了一个类似阵法的东西，让他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他的手指用力扣进了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希望能够多一点血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

他跳上房梁，只见房间内刑具陈列，最上方的位置摆了一个大桌，桌后一个人族的官员说：“你只要供述了三殿下和妖族勾结你就能够回去了。”

陈九黎不吭声，但是他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他眼角的细纹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痛楚。

那官员见他是个硬骨头，就笑着说：“你放心，你只要说了，我们就放你走，并且还你的儿子一个清白如何？”

一听到他提到自己的儿子陈九黎立刻低声痛呼了一声，好像是最脆弱的软肋被人捏住了一样。如果说之前他的愤怒只是在燃烧的火苗，现在就是噼里啪啦炸开的火焰了。

平日里温和总是笑吟吟的陈九黎早已不见了踪影，小琦看到了一个充满了怨恨和愤怒但又无可奈尔的痛苦的老人。

陈九黎大骂道：“畜生！你们口口声声说妖族野蛮不开化，我看你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野兽，我儿子是妖族的英雄！”

那个人族官员只是轻蔑地勾了勾嘴角，但是他眼中本来轻蔑的感情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几乎在瞬间进补了无数的恶意。

他对身边的手下说：“来呀，把钉子拿来。”

他身边那个瘦小的黑衣人立刻取来了一个卷轴，卷轴展开，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不同的几十个钉子。每一只钉子的尖锐处都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最大的差不多和斧头的柄差不多粗，最细的小琦都看不清楚，是能从反射的光芒来分辨。

那个人族官员取出那个最长最大的钉子，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陈九黎面前，弯下腰笑着说：“英雄还是狗熊的，都是活着的人说了算的，所谓胜者为王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我说他是畜生，而且不仅我说了，人族的书上也会写他是个畜生，妖族都是畜生。啊对了，我猜你想说妖族也可以写他是英雄我是畜生，那你倒是写啊，只不过整个妖族到时候就被我们灭了，没有人会记得你们，也不会记得你们的什么狗屁英雄！你想想，狼群会记得和猎人争斗最后被杀死的头狼吗？不会的，他们只会记得：不能再招惹人！”

陈九黎已经愤怒地打颤，但是他全身都被束缚着，而他身上妖族的血脉也清楚感受到了狩妖网的恐怖的威压。

小琦在心中想：“他儿子？清白？什么意思？”但是他已经无暇去考虑这些前因后果了。

官员说用一种马上要去郊游的轻快的语气说：“来，将钉子钉到他脑袋里去，你要是不想供述也没有关系，我们自己写一份就行了，到时候再按上你的手印，皆大欢喜。”

他正说着，他身边几名黑衣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高个壮硕的将陈九黎的身体压了下去，两个有力的手臂固定住了陈九黎的头，另外一个拿起钉子，而第三个人则是取来了一个锤子。

那个官员退后了几步，说：“小心点，别弄得太脏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身清哧，陈九黎身上的大个突然就飞了出去，他好像成了一个龙卷风的中心，周围好几个人都被弹飞了。

而陈九黎身上的锁链也应声断裂，一只手将他扶了起来然后他身体一轻被人背了起来。

与此同时，陈九黎艰难地睁开眼看清了来人——银发碧眼，正是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