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此狗,货真价实是个混蛋。
它把种在花苑里的奇珍异植全踩了个遍,铜板虽不是出在自己包里,看着实在肉疼的紧。
季念昭差人找了个大笼子,把这四处磨蹭、天天哀嚎的大公狗强行塞进去。
一旦让混蛋得了自由,它过于兴奋,见着谢尘钰直接飞扑,蹬到他脸上,就抓着他肩,舔得满脸口水,赖着不走。
自己接引来的祸患,谢尘钰有苦说不出。总不能塞回皇后手里,说自己制服不了这小恶犬。
这日。
季念昭讲完课业,突然道:“殿下,下半旬我不在宫中,你好生练剑,不要荒废了。”
谢尘钰目中一亮:“可是哪地又出了状况?师尊可是去游历除魔?”
季念昭对谢尘钰的性子一清二楚,从容问:“想跟我去?”
谢尘钰:“好师尊!”
季念昭:“休想。”
谢尘钰如遭雷击,仿佛不确认,再问一遍:“你说什么?!你不要我?”
季念昭瞥了眼如今年芳十五的小殿下,悠哉摇头:“以你的实力,还不足以随我游历。太弱了。”
谢尘钰不死心:“我幼时即开始接触仙法修行,平日下的苦功绝不比旁人低。”
季念昭点头,表示知道。又摇头:“好了殿下,安心修你的剑术。这类事,日后再提。”
“我刚刚斩了邪龙,定不会辱没你的名声。”谢尘钰依旧执拗道。
季念昭:“你死了这条心吧。若真出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与南朝子民交代?”
谢尘钰憋红脸,咬牙切齿,竟是原地跳起飞奔过来。
他不凑近还好,他一凑近,偏生矮了季念昭整整一个头,季念昭还得俯下身看他。
但没长熟的狼犬终究也有獠牙,天生野性。谢尘钰抬手揪住他衣领,不曾想用力过重,刹不住脚,直接将季念昭往后推。
这下两人双双贴落进廊桥下的池水里,池水不深,淹不住喉咙,溅起的水花却足以将浑身衣裳打湿。
轻薄的道袍沾了水变得贴身透明,谢尘钰有一瞬发愣。他的手还没离开季念昭的衣领,那袍子贴着季念昭小腹,划出分明线条,下意识指节蹭了蹭,激起一片火辣辣的小疙瘩。
季念昭黑脸沉声:“松手。你摸哪里?”
谢尘钰这才吓了一跳,回神,惊慌失措的表情活像刚刚手被烤了,倏地缩回。
周遭的侍女侍卫抱衣的抱衣,送药的送药,捞人的捞人,一大帮人将两人拉扯回殿中。
季念昭先前穿的是修士白袍,被换上宫里的衣裳,瞧着高高在上的仙人也沾染了点凡俗气息。
谢尘钰依旧坐在他对面,翘起一只二郎腿打量他,挑衅冲他笑:“师尊啊。”
季念昭打断:“好了。小公主,别在这里耍你的性子,我治不了你,就让人唤你父皇治你。”
谢尘钰指着自己:“你唤我什么?!”
季念昭依旧轻松看他,眯起眼笑:“小——公——主。”
谢尘钰的表情极其复杂,一时之间竟气到失声,不知如何反驳才好。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从身后掏出个银色的器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磕在季念昭手腕上。
啪嗒。
清脆一声响,谢尘钰将手铐中的一只铐在自己右手腕,另一只铐在季念昭左手腕。
季念昭:“?!你要做什么?”
“明昆君这下非得带我去不可。等我们游历归来,我再用钥匙将手拷解开。”谢尘钰眉开眼笑,瞧见季念昭挥剑欲劈,还贴心补道:“师尊不用白费气力了,这枚手拷是用仙门秘法加固过的法器。解不开的。”
季念昭试探地刺劈几下,果然砍不断。
他啧啧两声:“青城的货。”
谢尘钰:“我把阮执也叫上,好帮衬一二。”
季念昭:“不容易啊!除魔还得一人带两个拖油瓶!”
谢尘钰倍感屈辱:“你闭嘴!”
午时过后。
季念昭扯着太子殿下上了宫门前一辆马车。
这马车从外面瞧着除了体积稍大一点,平平无奇,内里却铺陈各类兽皮,香炉,梨木案上摆几盏精致小点和酒水。不愧为太子亲驾。
季念昭落座马车一角,谢尘钰蹭到季念昭膝边。
马车里早已经坐了一人。他左肩半披件明蓝小披风,胸前银铠瑟瑟,脚上绑的也是骑马的靴,眉骨偏向深邃,据说祖上掺了胡血。
这人一脸漠然,一手杵着剑,一手撑在窗沿上,挑起帘子外望,瞧见谢尘钰上车,也只是淡淡侧首,轻点一下头,就算示意过了。
“阮执。”谢尘钰自然唤声。
“师尊。”阮冰轮望向季念昭,就算打过招呼了。
马车内座椅够宽,谢尘钰却偏要往季念昭左腿挤。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我是右撇子,这下可使不了剑了。但我们俩总要有一个绑右手,师尊武艺高强,此行就靠师尊保护我了。”谢尘钰又和季念昭耍笑。
车轮滚得极快,帘外刮来阵阵清风。季念昭不需往外看,就猜出这辆马车必是也被贴了疾行符。
此种符箓消耗极大,多为一次性使用,价值不菲。但这只是南朝权贵出行的家常便饭。
马车连日奔波,几人到时,暮色将临。
他们并三个赶马守车的侍卫皆戴着帷帽,下了车。
马车固然低调,但金谷此地偏僻,鲜少能见如此规模车驾,季念昭方一下车,临街的客栈掌柜们就涌上来拉生意。
掌柜们先是站在两侧围观,不敢上前。
为首的郎君步履轻盈,立如颗松,气势丝毫不落下风。负剑立在那,威压便裹挟雪松气息散开。风拂白纱,露出纱下人的真容,眉眼温润,活像个真仙。
另一与他手背相靠的郎君也得见惊鸿一瞥。瞧着就是朵娇生惯养的金贵花,还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哩。
这是哪家大户里的小公子偷溜了出来?掌柜们不动声色,互相对望一眼。
“官人,可来我们店里坐坐?我们店床铺垫得可软和了,保管几位客人睡得舒服。”
这几人中终于先走出一个捺不住性子的。
那浑身黝黑的庄稼汉男人憨厚冲他们摇手。
季念昭不应他,看向谢尘钰。
也许是见几人犹疑互看,怕客人不答应,男人匆忙补道:“我家婆娘做的本县特色小菜味道一绝,客官们但管落座尝!不住店也不打紧,晚饭在这吃。我家的雪婴儿汤,来了的客官起码得喝三大碗,个个都是意犹未尽呐。”
“雪婴儿汤?”谢尘钰好奇问了句。
男人见他们有兴趣,更不肯现在就解答几人的疑惑,就抓着他们好奇心,好将自家店推销出去。
他咧嘴笑笑,露出满口泛黄的门牙:“不知道不打紧。客官们来了就知道了。快请进!”
“为我们领路吧。”谢尘钰笑道。
阮冰轮打头走。碍于手上的镣铐,季念昭与谢尘钰并列而行。那几个拉马车的侍从,得了谢尘钰的令,就停在了原地,未曾再进一步。
此处镇小,又被路上的山岭隔了一重,地处岭南。
路过的多是往边塞送文书的官员和一些走南闯北的商团,镇上客栈本就只有几家,每家都不大。
这家店只有两个小二。男人将他们领到时,一个正忙着扫地接客,一个在后厨准备晚膳。
收账坐台的是个面含红光的富态中年妇人,正是此家小店的老板娘。
几人来时,她正吃力地弯腰在柜台后捣鼓什么。听见住店动静,当即满脸堆笑撑起来,用比她男人还洪亮的嗓音嚷:“住店呀?要吃饭不?店里今日就你们一家客人,来三间上房!都按普通间的费算,空着也是空着。客官里面请哩。”
“不。”,谢尘钰却将头一昂,不紧不慢:“只要两间就够了。”
阮冰轮古怪地回头望他一眼。
谢尘钰指了指两人手腕上的手铐。
阮冰轮夸张地嘴角抽搐两下,低声自言自语“傻兮兮的”,怕被骂的人听见,又赶紧放大声音,扬了一句:“随你的便。”
“两间啊——”妇人愣了下,拖着尾音,然后回神:“两间也行,两间好哇。”虽然嘴上说着好,她的眼中却有些怏怏,似乎在遗憾少赚了一间的房钱。
妇人扭了两下身子,从狭小的柜台后挤出来。
季念昭才注意到她臂弯里抱两盆花。
瞧见公子在看自己手里的花,老板娘和善俏笑,声音偏尖:“是些不打紧的小东西,自己种的,摆客人房间装点,你看这盆可好看?上面的涂鸦是我儿画的。”
“确实是好看的。”季念昭客气了两句。
老板娘果真笑得更欢,很是欢喜有人赞扬自家幼子的成果,正欲拉着季念昭再多唠几句。
男人端着一大瓷碗热气腾腾的汤过来了。
“客官们,晚膳提前备好的,本是打算自家吃,几位远道而来,必是已经饿了,就先请吧。”
“客人们慢用。”妇人噤了声,笑着端花往二楼踏去。
季念昭、谢尘钰、阮冰轮三人落在座上。
桌上除了汤,还有几碟家常小菜。
连着前几日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吃上一顿热食,三人均是咽了咽口水。
就连素日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也不管菜糙不糙,正欲饱餐一顿。
他站起身,揭开正中间的汤盅盖,却是喉咙上下滑动一下,险些呕出来——
谢尘钰从没见过比这还恶心的菜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