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西南的摇光神殿是太华最宏伟也是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
圆穹顶上是百年前颇负盛名的天赐艺术家南宫错的绘制,整体由同时代的建筑师设计,据说是南宫错的老师。
宫殿内外由太华水玉装饰,白天洁白纯净,严肃恢弘,日出日落因霞光照射,磷光细碎,五彩斑斓。
入夜,月光通过穹顶入殿,在水玉折射下整个宫殿有了轻微的亮光,四无人声,全殿静谧。
此刻,摇光神殿穹顶之下是身着白袍的英招与四角鹿身的神兽夫诸。
“长安起了妖乱,被派去看住岱极的人死了。岱极和长廉,还有一个白发女孩,正往这边来。”夫诸照常汇报工作。
“白发女孩?来自无启么?想必是白泽的徒弟。她选定的队伍,也许是神谕所指啊。你说,天命,会落在谁头上?”英招目光阴冷而空旷,不知落在何处。
“天命落下来,谁接住了,就落在谁头上。”夫诸笑。
已是寒冬,太华的湖面上尽是冰,极厚的冰封住河流,却又因为河水流动碎裂,在下游堵塞,待到春天,冰化了,对下游来说又是一场灾难。只有取深井的井水来用。如英招说的,不如无启的厚冰,凿开还能捕鱼,又或者不结冰,这样的碎冰,直教人心烦。
“我记得无启也起过妖乱。”英招说着,夹起两块冰扔进酒里,烈酒浇冰,最是上头。
“五年前天水妖乱,白泽借助三咸山的漫长山道阻隔了妖物南下。不周在太华北,太华虽然没有妖乱,但却有许多异象。有人在交河附近见过鲛人。太华与东瀛相去甚远,其间飞流直下,水流湍急,绝无半点可能从蓬莱游到这里。只能是太华自己产生的异变了。只是不知还有多少生灵会遭此罹难。”夫诸语气沉重。
英招低语道:“今年的榆次祭礼很重要,得平息民心。”他目光沉静,仿佛不在意这场盛大祭礼背后潜藏的暗流。
这时英招的侍从匆匆忙进来:“大人,议会就要开始了。长老们早已都到了,还请尽快,免得惹长老们不高兴。”
英招挥挥手:“知道了。”
“大人,还请以浓茶漱漱口才是,不然被闻出酒味,长老们又要不开心。”侍从不便说下去。英招倒是接过他手里的茶壶,已经凉了许久。
太华是三支联合,长老们由各地推选。每年,太华都会举行议会,常规的圆桌会议,以示公正。虽然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但依旧有序。
议会每年一次,往往在榆次祭礼之前举行。
议院的人和往年相差不大。中支的长乘最具权威,蓐收、江凝居其后,分别代表了中支的三个最为繁华的钱来、鹿台、崇吾。南支的夫诸,都是熟悉的面孔。
唯一的一个新面孔是个女孩,约十七八岁,摇光的公主尧欢。今年白水女王重病,公主代为出席。
金色钗子将浓密黑发盘在脑后,身着太华的典型白色长裙,装饰以金银线和金珠,繁复精致,唯独耳饰藏在发丝后,显得格外朴素。
议会传统上,开始时由铜铃摇响,作为开场信号。
“想必是受幽都的影响。女娲大神在共工祝融一战之后将所有魔物赶入不周门并修炼五色石封印。如今封印松动,我已传唤各地神遗前来加固封印。江凝,方清找到了么?”
“方清的踪迹在开阳出现过又很快消失了,鹿台的孩子们还在追踪,都是太华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但方清幻术强大,追逐到的往往都是幻影。玄石却不知所踪。”江凝说道。
江凝人如其名,如深秋时的江渚上观明月,薄雾笼罩里迷离又遥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得。但当你伸手的时候,就会被江边的寒风惊醒,这时你才发现这个长久相伴的家伙这般冷淡不近人情。
她主管鹿台,方清是鹿台的学生,出逃了自然由她来管。
“玄石究竟能开启什么?”长乘问,目光锐利。
“太华藏书未有相关记载,但从不周的异象来看,恐怕与凶神共工有关。”夫诸道,语气沉重。
“传说不周封印之下,是无与伦比的力量。一旦得到那力量,可以使生者消亡,死者复生,还能一举登神,神遗之七极亦不能及。”蓐收微微笑道,左耳的银蛇耳坠在黑暗里森冷的光。
据传是七极天下最强的七位神遗,只是这几位从未露面,完全不知道评选标准如何,似乎是女娲娘娘亲自定下的。
“蓐收。”英招的声音忽然冷冽,“不要信口开河,传言不值一提。”
蓐收微微愣住,随即转身,嘴角上扬:“遵命。”
“江凝,派人继续找方清。召回一部分人,榆次祭礼之后随我前往不周山查看封印。另外,近来妖物作乱,此次祭礼,各位务必到齐。”英招吩咐道。
“是。”江凝答应道。
原本会议到这里就该结束了,谁知又响起一声铃铛,顺着声音看过去,蓐收正漫不经心把玩手上的铜铃,语气平淡,仿佛事不关己:“近来民间开始流传那个小孩的事情,有人跃跃欲试,想要杀他祭天。”
英招沉默片刻,视线锐利地扫向他。蓐收这一句话,他显然并非无心插柳。
“那个孩子?”长乘皱眉,“怎么回事?”
“他的父母都是神遗,但他出生时未有任何法力,三岁时依旧没有法力反应。所有人都知道,神遗法力代代递减,而这个孩子的出生正是印证了这一点。”蓐收沉声道。
“他是神遗的终结,或许也是天命的惩罚。”夫诸补充道。
“有些人想借这次妖乱,祭天以示对神遗的忠诚。”蓐收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力量。
会议室内沉寂片刻,气氛凝重。
“但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英招沉声道,“无论如何,这孩子已经被强大的神遗接走。若有人敢惹怒他,一律处死。”
会议结束,尧欢从长阶上缓步走下,蓐收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我听说过你。”蓐收低语,声音如同冰冷的风。
尧欢没有答话,目光微垂,走过他。
“摇光百年一遇的神遗天才。”蓐收淡笑。
尧欢眼神一动,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回应:“比不得蓐收大人,家族长盛不衰。”
蓐收笑容渐冷,目光阴沉。
耳边银蛇耳坠微微闪烁,寒光透出。
羭次祭是太华人每个冬季到来都会进行的祭祀典礼,祈祷安稳度过这个冬天,祈祷明年风调雨顺,作物丰收。
"今年的祭礼真壮观呐!神明一定会被感动的,明年这里就会长满丰盛的牧草,再也不会有辜的孩子死去了。"一个怀抱羊羔的老人感叹道.她的孙子在春天的时候抱着小羊去吃羊井旁边吃草,但不幸坠入吃羊井死了。
太华南部有一种天然油井,向外喷黑色的黏稠液体,液体中还经常冒着气泡。在这种井周围会生长非常肥美的草,但有羊会不小心掉入井里,通常一旦踏入就再无回天之力。所以叫做吃羊井。
那天下午,老人望眼欲穿,却只有这头头上沾着吃羊井的黑油的小羊回来了。老人当时抱着小羊,第一次对她信仰的神感到失望。
“是的,今后都会风调雨顺,不会再有无辜的孩子殒命了。”站在她旁边的一个男人似乎是在回答她。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和善的男人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羊去不远处的树荫下歇息了。
“她从前记得我的。”英招低语。
“英招大人什么时候开始计较这些了?”一旁的夫诸笑道。
这一年,榆次祭礼的规模尤其宏大。祭礼中,一百头纯白的牲畜与一百块美玉一同被活埋。壁玉为器,珪玉作杯,祭酒倒满美玉杯中,周围以百草灰作烛,点燃之后,光辉四溢,香火不绝,持续一个月。
太华的神遗们在纯白的席子上坐下,席子边缘根据等级绣着不同的花纹。此刻的祭礼几乎成了太华的象征,奢华无比,然而对太华人而言,美玉并不稀罕。太华的山脉大多盛产玉石,家居器皿多由水玉、硅玉、婴垣玉等珍贵玉石制成。水玉晶莹剔透,成色偏淡却坚韧耐磨,常用作器皿;婴垣玉稀有难得,呈碧色,寒气入骨。《神遗录》中是这么记载这种玉的:“见水凝冰,过雨飞雪。”
太华人的族群大多是神遗,他们中有能操控五行之力、通晓阴阳、预见未来、令草木生长、在治愈上有天赋的强者。
甚至有传言,七位最为强大神遗就在太华。对于这群神遗,英招有过一番思索:“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可怜的人。生来便要背负着命运的枷锁,孤独地度过一生,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无法留下。”
但这次的祭礼,将会是太华最后一次祭天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