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都齐齐抬头望了过去。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她微微一笑，好似春风化雨，温柔祥和。虽然容貌保养得很好，但从她眼角的细纹和鬓间星星点点的白发来看，这个女人已经不太年轻了。

刘卿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凑到她身边喊：“妈。”

仔细一看的话，刘卿柳长得确实和女人有几分相似。只是她太过张扬，行为处事和女人气质大相径庭，才令人第一时间不会联想到她们二人之间的亲缘关系。

女人长得温柔，做事也表里如一地温柔。

也许是顾及到刘卿柳的心理状况，班主任将今天中午的事情说得很委婉，而女人也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人说完后才了然地应了一声，保证自己会对刘卿柳多加管束。

看人家长认错态度这么诚恳，班主任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何况刘卿柳除了调皮贪玩一点在其他地方实在是没什么太大问题——哦，还是有一点问题的。于是他先让刘卿柳和沈遥岑出去等，留刘卿柳的妈妈在办公室两个人哑着嗓子讨论些什么不想让刘卿柳知道的东西。

刘卿柳用脚指头都想得到，绝对是中午装疯的事情又被拎出来讲了。

沈遥岑靠在办公室外的走廊扶梯上问：“你就不怕装病的事情败露了吗？”

刘卿柳伸手拉了他一把，让他不要靠在那不知道多久没有修缮过的扶手上，随后莫名其妙地问：“谁说我是装病了？”

沈遥岑皱皱眉：“你真有精神病？”

刘卿柳叹了口气，很沉重地回：“真有。”

结果下一刻，她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改先前的温柔眉眼伸手没好气地在背后把女儿跟拎小鸡仔似的掐着脖子打屁股，嘴里还压低着声音训斥“叫你跟老师撒谎”。刘卿柳笑嘻嘻地躲，道是您不也配合着演了么。

她妈一下子就哑火了，伸手敲了下女儿脑袋，勾着唇骂了声“小混账”，半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好嘛，合着又遭刘卿柳骗了。沈遥岑心里轻叹，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能把自己有精神病这件事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好像她本来就有似的……

气氛一时欢畅。反正放了学，好学生乖宝宝游戏的晚自习也是爱上不上不上拉倒，于是刘卿柳妈妈打算带她出去吃顿好的，捏着女儿软乎乎的脸颊肉居然还能低声叹气地说出“你瘦了”三个字，直让一旁的沈遥岑忍俊不禁。

刘卿柳刚抬腿打算走，结果走了没两步又绕回来，扭头跟她妈说让她先出去，然后悄悄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又说自己在这里等一下沈遥岑。她妈了然笑笑，先出学校外头找馆子去了。

沈遥岑抬起头看她，道：“我有什么好等的。”

“等你一起去吃饭啊。”刘卿柳理所应当地说，“也不知道你家里人什么时候来，但看现在的时间，等老师找你家里人谈完话食堂都关门歇业了，不如跟我一起去下馆子吃点好的。”

沈遥岑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反正一个人是等，两个人也是等，既然刘卿柳乐意等他，那他也没有赶人走的道理，于是两个人就着廊灯开始看起书来——学校发的校刊杂志，上面刊登着一则省级奥数大赛的消息。

刘卿柳瞧见了，便问他以后想走哪条路？出国、保送、高考、还是强基计划？或者说有想法的话去做点别的。

沈遥岑想不明白，但含含糊糊地答：“要出国的吧？”

刘卿柳也不奇怪，只又将手里的书翻了几页，刚好落在一则国外校园枪杀案的新闻上。

“听说国外不太安定。”她漫不经心地说，“但我没有出过国，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未来有可能的话，其实我想去各个国家走一走、看一看。”

鬼使神差的，沈遥岑问她：“那你未来想做什么？”

刘卿柳笑了。她指着校园期刊上一张非洲大草原动物迁徙的图案，说：“我想当摄影师。但太多摄影师都很穷，连自己都难养活，所以我还是得先工作挣钱。”

沈遥岑点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小小薄薄的杂志很快就被翻到了最后一页，眼看晚自习都快打铃了，沈遥岑的父亲终于姗姗来迟。沈遥岑不过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伟岸挺拔的身影，便难以自制地从内心感到恐惧。

进门前刘卿柳和他父亲对视了一眼，显而易见地看到了男人眼里的排斥和轻蔑。但面对这样的情形，她也仅仅是坦然自若地笑了笑，随后规规矩矩地朝着男人问好：“叔叔好。”

男人挪开了视线，率先进了办公室。

刘卿柳收起杂志，回头对还在门外犹豫的沈遥岑小声地吐槽：“你老爹看着脾气很不好。他不会打你吧？”

沈遥岑叹了口气，脸上表情不太好：“会。”

刘卿柳有些惊讶：“当着别人的面也打？”

沈遥岑很简短地回她：“打。”

刘卿柳眨了眨眼，开始摇头叹息：“你这也太可怜了。”

沈遥岑颇为无语地瞥了她一眼，犹豫片刻后到底还是认命地走进了办公室里。

而在他迟疑的这一段时间内，屋子里的班主任看样子是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概和他父亲交代清楚了。沈遥岑都不用去看，就知道他父亲的脸色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我儿子不会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沈父正坐在班主任的对面，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是一种标准的谈判姿势，直看得班主任冷汗涔涔，“肯定是有人唆使他这么做的。”

班主任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忙不迭地应：“是、是……虽然是这样的，但这次我找您来谈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责罚他们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只是我觉得您身为家长有必要了解孩子在校内的情况，至于剩下的，自然是该由您处理。”

沈父应了一声，还算客气地跟班主任道了别，随后默默地瞥了一眼沈遥岑，显然是打算等回家的时候再教训他。

看出他意图的沈遥岑一点儿也不想回家。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办公室的门刚一打开，早在外面等待许久的刘卿柳就挡住了两人前进的路线，在沈父不满的注视下微笑着说：“沈叔叔好！您来得时间实在是太晚了，现在学校的食堂都已经关了，小山和我都还没有吃饭。刚好我妈妈今天也来了，打算请小山吃顿饭，希望您能同意。”

沈父淡淡道：“不必了。我们家做好了饭，遥岑跟我回去吃。”

刘卿柳眨了眨眼，但不必她再多费口舌，就有一条消息恰好送进了沈父的手机里。沈父低头看了一眼信息内容，只好碍于大人们之间的面子问题同意了这个提议。

等真的坐在餐馆里和刘卿柳共进晚餐的时候，沈遥岑还觉得有些恍惚。

但事实就是，他跟刘家母女享用了相当不错的一餐，并且在晚自习期间跟着人一起去了夜市玩儿并且跟刘卿柳从地摊上套回了两个一看就知道质量不大好的毛绒玩偶。反正也带不回去，于是两人一合计，便大方地送给了一旁围观又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玩偶看的两个孩子，看着他们道谢完后手拉手欢快地跑远了。

“章鱼小丸子，”刘卿柳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小盒，“好吃，尝尝？”

沈遥岑低头戳了一个放进嘴里，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但看着刘卿柳略显期待的眼神，还是很给面子地说了“好吃”两个字。

两个人就这么在街上晃晃悠悠，很快就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刘卿柳的妈妈开了车来，回家的时候先把沈遥岑送了回去，之后才开车回到了自己家。

临走时刘卿柳跟沈遥岑道别，又说要是被欺负了就给自己打电话，虽然自己没办法立刻跑过来给人助阵但他可以借着父母的权势让他们说教说教小一辈的沈父。

沈遥岑便只好站在家门口无奈地笑，挥手跟人道别。

晚上的时光过得很快。沈遥岑一边整理着白天的卷子一边听他爹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以后不准跟姓刘的野孩子玩儿，不准再翻墙出去打牌，不准再不去上晚自习跑出去玩儿……沈遥岑难得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然后上楼洗澡睡觉，第二天再去上课。

他现在到底在读高几……高中生活还有几年才结束呢？

但令他意外的是，等他第二天走到学校，居然就是毕业典礼了。

明显长大了一点的刘卿柳穿着学校浅蓝色的校服站在满是阳光扑洒的草坪上，旁边站着白闲，甚至还有不同班的李清月、洛雁珏和楚怀玉。他们招呼着沈遥岑过来，一向严肃的班主任也擦着热泪举着相机给他们拍照。

沈遥岑看了一眼他们，走过去站在了白闲和刘卿柳的中间。

刘卿柳今天没有再像个学生那样把自己的长发扎起来，空气里好像都是她洗发水的浅淡香味，细小的尘埃随着微光共舞，缓慢落在她长而卷翘的浓密眼睫上。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梦那样美好。

班主任调整了一下相机，对他们说：“笑一下。”

于是他们都微笑起来，让相机将这个美好的瞬间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