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熙等了半天没下文,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说不说,到底怎么了?”
“本来你不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你的,”周江云搓着手,“其实……找你组织这场宴会,不是我的主意。”
?
叶景熙一脑袋问号,问:“胡院长?”除了胡院长这个热血中年他实在想不出是谁,不过看他表情不像,一时又猜不出其他人,只好壮着胆子问:“不会是涂教授吧?”怎么还有点小窃喜呢?涂教授居然能越过那么多人想到他。
周江云摇摇头,说:“是苏瑾萱。”
????
“我们认识的那个苏瑾萱?”
叶景熙脑海里回想起昨天打电话的疑问,他一个个打电话确认名单,轮到苏瑾萱时,他可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的,没想到话还没说两句,苏瑾萱就说:“好的,班长,我一定准时参加。”语气别说刻薄了,甚至还能听出来欢喜。
他还纳闷苏瑾萱是不是吃错药了,现在看来吃错药的不是她。
“为什么?”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但周江云却懂了。
“景熙,我们现在做的这件事,瑾萱也是牵头人之一,甚至连建立这个协会都是她的提议,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她真的有在好好做这件事。”他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眼神专注得像是要把人看穿,瞳仁里倒映着对方的身影,闪烁着执着而恳切的光芒。
苏飒飒,这一次就让我帮你正名一次吧。
“等等,我消化一下。”叶景熙微微皱起的眉头在眉心形成浅浅的川字,又听到对方在叫“瑾萱”,这久违的称呼,大概明白他们至少现在已经是战友,“你是说从小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到处欺负人,把落羽逼到差点退学的苏瑾萱,是这次策划的牵头人?”
苏瑾萱确实是这样的人,周江云还记得她小时候对自己私生子身份的厌弃与侮辱,也记得他们这群人里多多少少都被她言语讽刺过的经历,只是她是女生又是这群孩子里最小的人,大家只是逐渐远离并未和她过多计较,没想到长大以后她并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每个和她相处的人都深受其苦。
但苏飒飒不是,苏飒飒热情、阳光、横冲直撞又灵秀皎皎;她正直、勇敢、不怕困难又求而不舍。她眼角的笑纹里盛着四月檐角的月光,双手像你摇摆时又会抖落细碎的星芒。跟她在一起,每天都有不一样的精彩,每天都有全新的动力。
“那是苏瑾萱!”周江云想要辩驳,但是要是如实告诉他现在的苏瑾萱其实是苏飒飒,而苏飒飒是一个从真实世界穿越过来的人,他们这个世界,其实是某个作者画的一副未完结的漫画,严格意义上说,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纸片人”,叶景熙一定会觉得自己有病。
因为当时苏飒飒这么说的时候,他也觉得她有病。
“但现在的苏瑾萱,不是原来的苏瑾萱了。”周江云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和她相处一下你就会知道,她真的跟原来不一样了。”
他两颊肌肉因专注而微微绷紧,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成柔和的弧线,嘴唇抿成一条稍显紧张的直线,下唇被牙齿轻轻咬住又松开,露出淡粉色的黏膜,唇角却努力向上牵出一个略带真诚的弧度。看得出来他为苏瑾萱正名的决心。
看到他如此,叶景熙脑海里倒是真的浮现了几个不一样的画面。他从厉陌寒生日宴上带着周江云走就能看出一点端倪,苏瑾萱一个不允许有任何污点的人,怎么会在大庭广众而且是这样的场合下,拉着她从小到大就看不起的人呢——不止是她看不起,那些人又有几个能看中周江云呢?
后来她和厉陌寒解除婚约的消息传来,他更是吃了一惊。无法想象从小到大厉陌寒作为她唯一的目标,为此不惜做了无数个令人作呕的事情,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被迫,可并没有他们想象的纠缠,反而格外洒脱,倒是厉陌寒经常时不时感慨一句从前。
不过叶景熙见多了那样的苏瑾萱,很难凭借着一点片段和只言片语就相信她的改变,即使为她说话的人是自己的好兄弟,他依然相信自己想看到的。
“我会试着去了解一下,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过不要指望我真的能对她有所改观。”叶景熙说道。
“放心,只要你和她接触,就一定能改观。”
“别那么自信。”叶景熙喝了一口咖啡,拉花变了形状。
被点到的人嘴角上扬,他就是这么自信。
手机在兜里震动一下,周江云掏出手机,看到是苏飒飒发来的信息:[你那边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帮忙?]
[马上结束,我去找你。]
叶景熙看着他咧着嘴角傻乐,又抿了一口咖啡,不愧是新品,回味还挺醇香甘甜:“笑什么呢?”
“我这边还忙着呢,有什么事电话联系,你赶紧走吧。”周江云站起来,把他的咖啡放下,又拉起他往门口走,“我就不送你了。”
“嗨,没见过这么过河拆桥的哈,这还没过河呢!”叶景熙抗议。
“回头请你吃饭,叫着落羽,我们三个好好聚聚。”
是啊,马上就是晚宴,他还要去看看落羽准备好没呢。想到这,叶景熙顺着他的力道往外走,临了又奉上人道主义关怀:“你注意身体,别总熬夜。”
天色渐暗,寒风如利刃般划过街巷,裹挟着凌冽的气息,将枯叶卷上灰蒙蒙的天际。铅云低垂,似厚重的棉絮压在城市上空,把光线吞噬得所剩无几,天地间一片昏暗混沌。
裸露的树枝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呻吟,电线也被吹得嗡嗡作响。空气里满是刺骨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细小的冰碴,鼻腔、喉咙被冻得生疼。路面结着薄薄的霜,行人裹紧大衣,行色匆匆,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结成雾,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周江云下车时,黑沉沉的天空飘落第一片雪花。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一头扎进风雪里。推门时正好与外出的苏飒飒撞个满怀。
他感到胸膛一个重物袭来,惯性让他往后仰的同时,伸手抱住来物,温暖的,有分量的。
苏飒飒在他怀里仰起头,睫毛忽闪忽闪,墨色的瞳孔映着对方轮廓,氤氲的雾气在两人之间流转,将她双颊染成柔和的绯色,她这样笑着,抽出身,手指不自觉的挠挠头,说道:“你回来的真巧,我看见外面下雪了,正说去接你呢。”
周江云注意到她手上拿了一把黑色的雨伞。
离开暖气的庇佑,她鼻尖被冻得泛红,却为这张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娇憨。
她说她看见外面下雪了,可外面的雪还未落到他身上。
他唇角不自觉漾开的弧度像初春初融的溪流,带着几分不自知的依赖与缱绻,他伸手打开她身后的门,一股暖流涌出,“这么会体贴领导的下属可不多见了,得好好供起来。”他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苏飒飒欣然受着。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已经从熟悉变为更熟悉,用糙一点的话来说,对方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晚会那边都敲定了吗?”亲力亲为了许多事情之后,苏飒飒越来越有领导风范,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她终于成为自己当时想象的那种都市丽人,职业女强人的风采。连苏母都说,她跟从前越来越不一样。
“场地今晚就布置好了,剩下一些细节,小可在那里盯着,酒水与自助的餐饮我也看过了。”周江云把苏飒飒送给他的羊绒围巾摘下来,小心地叠放好,“刚刚也跟景熙碰过面,人员基本上确定了,我手机上有他找人设计的请柬,一会儿我让人制作好,送过去。对了,伴手礼你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都在仓库。”
伴手礼可让苏飒飒费了一番功夫的,她还没经历过这种事情,自然不知道应该准备什么规格,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苏母过来送牛奶,她一想,这不是现成的顾问吗?
苏母本来以为自己的女儿是跟厉陌寒分开之后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没想到这股热情不仅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热情仍未减退,还真给他们把这件事做成了。她自然欣慰,从小到大,他们拿她当男孩子培养,想着有一天能够继承家业,后来发现她志不在此,便想着给她找个依靠,选来选去,选到她中意的厉陌寒,于她的感情和苏家的产业都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现在自己的女儿,选择了一片崭新的天空,准备飞翔。她……不应该在成为女儿的锁链。
“放心吧,这件事交给妈妈来。”
她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只好张开怀抱,抱住她:“妈妈你真好!”在苏母看不见的地方,她瞧瞧拭去眼角的泪痕。
苏飒飒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作为女儿,会听到妈妈这样的话语,一瞬间仿佛有了底气与城墙堡垒。仿佛那个世界缺少的东西,都在这个世界都恩赐于她,而她也不负众望地找回丢失依旧的勇气。
周江云望着窗外,愁眉不展。往日喧嚣的街道仿佛被施了沉默咒,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也显得沉闷压抑。远处的高楼大厦在阴云笼罩下,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被这即将到来的冰雪世界所吞噬。
天空愈发阴沉,像是酝酿着一场盛大却冷酷的表演,鹅毛大雪把世界变得模糊。
而苏飒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