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墨杉给新联系人修改备注——【雪松】。她盯着这个昵称傻笑了一会儿，才继续打字：

【杉杉杉】：训练完啦！在回家公交上，腿要断了(╥﹏╥)

【雪松】：拉伸做了吗？

【杉杉杉】：报告教练！做完啦！(￣^￣)ゞ

【雪松】：图片呢？

墨杉吐了吐舌头，赶紧对着自己做了拉伸的腿拍了张照发过去。

自从上周加了微信，洛晖就严格监督她的训练和学习，消息回复得比客服还及时。

【杉杉杉】：我妈突然叫我今天回家...紧张

【雪松】：概率上，不会吵架。

墨杉笑出声，引得公交上几个乘客侧目。她想象着洛晖一本正经做数据分析的样子，忍不住又发了条：

【杉杉杉】：如果会呢？

【雪松】：我会去接你

简单的六个字，让墨杉的心像被温水泡过一样发胀。

她正想着怎么回复，车子到站了。

【杉杉杉】：到站啦！回聊

【雪松】：嗯

收起手机，墨杉深吸一口气走向家的方向。自从申请寄宿，她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算是刻意逃避吧。

上次和母亲在宿舍楼下的争吵还历历在目，不知这次等待她的是什么。

楼道里飘来熟悉的饭菜香，墨杉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轻轻敲门，还没等掏出钥匙，门就开了。

"姐！"小安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进她怀里，"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墨杉抱起妹妹，目光却落在门口的母亲身上——她系着那条旧围裙，头发比记忆中白了许多，正用围裙擦着手。

"妈……"墨杉小声叫道。

"进来吧，饭快好了。"母亲转身走向厨房，声音有些哑。

墨杉放下小安，跟着进了厨房。狭窄的空间里，母亲正翻炒着锅里的排骨，油烟熏得她眯起眼。

墨杉注意到母亲的手——曾经能同时抱起她和妹妹的手，现在连锅铲都拿得有些抖。

"我帮你。"墨杉接过锅铲。

母亲没拒绝，只是往旁边让了半步。两人肩并肩站在灶台前，谁也没说话，只有食物滋滋的声响。

"学校……还好吗？"母亲突然问。

墨杉翻炒的动作顿了一下："嗯，挺好的。"

"那个……洛同学，对你好吗？"

墨杉惊讶地转头，发现母亲正低头切葱花，看不清表情："她……帮我很多。学习上，还有……"

"篮球。"母亲接过话头，"李老师告诉我了，说你们要参加市里的比赛。"

墨杉握紧锅铲："您……不反对？"

母亲把葱花撒进锅里，声音很轻："你小时候，我也带你去打过球。"

墨杉愣住了。

她确实模糊记得学龄前有段日子，经常被带到社区篮球场。

但后来父亲工作忙，奶奶又说女孩打球不像话，就再没去过了。

"那时候你才这么高。"母亲比划了一个矮矮的高度，"球都比你的头大，但你就是喜欢。"

墨杉鼻子突然发酸。她从未想过母亲还记得这些，更没想过母亲曾经支持过她的爱好。

晚饭吃得意外温馨。

母亲不停地给墨杉夹菜，询问学校的事，却小心避开成绩话题。小安叽叽喳喳讲着幼儿园的趣事，还展示了她画的"全家福"——这次奶奶和叔叔一家没出现在画里。

"妈，"墨杉放下碗筷，"您……不问我成绩了？"

母亲的手微微一颤："李老师说……你有进步，这足够了。"

"但还不够好。"墨杉直视母亲的眼睛，"我会考进前三十的，我答应您。"

母亲摇摇头，突然红了眼眶："杉杉，妈妈以前……太急了。"

小安敏感地察觉到气氛变化，悄悄溜下饭桌。厨房里只剩母女二人，和一碗渐渐凉掉的排骨。

"你奶奶昨天又来要钱了。"母亲轻声说，"说小松要结婚，彩礼还差十万。"

墨杉攥紧拳头："爸给了？"

"给了五千。"母亲苦笑，"你爸心软，毕竟是亲弟弟。但这次……我没跟他吵。"

墨杉惊讶地看着母亲。

她透过母亲强装的平静，窥见了她的无可奈何。

"这段时间你不在家，我想了很多。"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以前总觉得你要争气，要证明女孩不比男孩差……是妈妈把自己受的气，都发泄在你们身上了。"

"妈……"

"你小时候，奶奶从没帮过我们。"母亲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小时候泪管堵塞，眼泪一直流啊，我和外婆送你去的医院，后来有了小安，还是我一个人……"

墨杉觉得鼻子发酸，在她记忆里，母亲总是严厉的、易怒的，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现在她才明白，那些怒火背后，是一个被生活压垮的年轻女人。

"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墨杉哽咽着问。

"怎么告诉？"母亲擦着眼泪，"说你奶奶重男轻女？说你爸懦弱？说妈妈没用？"

小安突然跑回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姐，给你！"

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五岁的小墨杉站在篮球场上，抱着一个几乎和她一样高的篮球，笑得灿烂。身后是年轻许多的母亲，正弯腰帮她调整投篮姿势。

"妈妈藏在盒子里的，"小安骄傲地宣布，"我找到的！"

墨杉接过照片，手指微微发抖。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杉杉生日快乐，今天第一次进球，2015.6.6】。

"你那天投了二十次才进一个，"母亲轻声回忆，"但高兴得像是赢了奥运会。"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墨杉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想起母亲为她买的草莓冰淇淋，想起她们坐在球场边分享冰淇淋时粘糊糊的手指……

"对不起，妈妈。"墨杉的眼泪砸在照片上，"我太任性了。"

母亲摇摇头，伸手擦去她的泪水："是妈妈对不起你。那天在宿舍楼下……我说的话太重了。"

小安挤进两人之间，举起一张皱巴巴的纸："我写的！给姐姐！"

纸上用彩色笔画满了爱心，中间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姐姐是我的英雄】。下面还有一幅画——高高的篮球架下，两个小人手拉着手，一个大一个小。

墨杉再也忍不住，抱住母亲和妹妹放声大哭。所有的委屈、愤怒、不解，都在这哭声中宣泄出来。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婴儿一样哼着古老的摇篮曲。

那天晚上，墨杉睡在了自己久违的小床上。小安挤在她身边，非要听"姐姐和洛晖姐姐"的故事。母亲坐在床边，一边缝补墨杉校服上掉落的纽扣，一边安静地听着。

"妈，"讲完故事，墨杉轻声问，"您真的不怪我住校了？"

母亲摇摇头："看到你有人照顾……妈妈放心多了。"她顿了顿，"那个洛同学，是个好孩子。"

墨杉想起洛晖说的"会来接你"，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摸出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雪松】：分析误差，你们100%没吵架

她笑着回复：

【杉杉杉】：不仅没吵，我妈还夸你了

【雪松】：？

【杉杉杉】：说你是好孩子(￣▽￣)~*

【雪松】：……睡觉

墨杉能想象洛晖发这条消息时微红的耳根。她正准备再逗几句，小安突然凑过来："这是洛晖姐姐吗？"

"嘘！"墨杉慌忙锁屏，但母亲已经抬起头，眼里闪着了然的光。

"睡吧，明天还要回学校。"母亲熄了台灯，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杉杉下周末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妈妈理解。"

“有回来的。”黑暗中，墨杉的眼泪再次涌出。她第一次感受到，"家"不只是一个充满争吵的地方，也是可以随时回来的港湾。

清晨，母亲早早起来准备了墨杉最爱吃的豆浆油条，还打包了一盒自己腌的酱菜。"给你室友也带点，"母亲叮嘱，"谢谢人家照顾你。"

小安抱着墨杉的腿不让走，直到答应下周带她画画，这才罢休。临出门，母亲悄悄塞给墨杉一个信封："买点需要的。”

信封上字迹娟秀:杉杉，妈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