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笑希是在蛇窝里长大的。

在他小的时候尚且不懂事，一直觉得自己也该是一条蛇妖，结果长到了七八岁发现自己还是变不成蛇，就去找时常带着他玩的红玉姐姐又哭又闹，任红玉怎么哄他也哭得停不下来。

红玉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这孩子他不是蛇妖，只是一个人类，说出来也不知道会给程笑希带来什么打击，这可不是她拿的准主意的事，思索再三后，红玉决定还是让他们翡翠谷的主人去解决吧，谁带来的麻烦谁负责。

程笑希一听见红玉要带他去见谷主人，马上就不哭了，脸上的神色变得比翻书还快，一下子就开始眼巴巴地拽着红玉的袖子，嘟着嘴，像个小糯米团子。

翡翠谷乃是蛇妖的地盘，谷主人杨磊是个千年修为的大蛇妖。当年妖界争斗，杨磊被山狐一族暗算，重伤后流落到了人类的地界，当时他气息虚弱，法力尚未恢复，被迫显现原身。

杨磊原身是一条纯黑色巨蟒，漆黑的鳞片边缘锋利，质感像黑铁似的，蛇身上有些黯澹的体纹。现如今因亏损过大，只能化成才约莫一米长的小黑蛇，当然，只是与他原本能长达几米的原身比才显得小。

当时他太过虚弱，甚至有一段时间都陷入了昏迷，亏得他运气好，没遇上过路人把他捡回去炖蛇汤。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杨磊才被一个看起来像个乞丐似的道人捡了回去。

道人心善，给这条身上带伤的黑蛇上了药，还每天都抓些活物吃食，杨磊一直在他身上歇了小半个月，跟着道人在几座山头间上上下下。

后来杨磊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幻化出人形，问道人有没有什么心愿，他可以帮忙办成一件事。道人当时没有什么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这件事当时就被欠下了，杨磊给了他进翡翠谷的方法，让他想要兑现愿望的话，随时都可以前去。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对杨磊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的时间。再见时道人看上去比上一次苍老憔悴了不少，他带着一个可能刚出生几月的婴儿，说是自己被仇家追杀，命不久矣，只剩下一个孩子不知道该托付给谁。道人走投无路才想起了当年许给他愿望的黑蛇，眼下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杨磊能帮他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让孩子能安稳度过一生。

这个孩子就是程笑希。

程道人那日离开过后，杨磊就没再见过他。答应了的事自然是要做到的，杨磊也尽力地去尝试养这个人类孩子，不过，这对一条以前连人类孩子都没见过的蛇来说，实在是无比艰巨困难重重。

一开始的时候，襁褓中的小婴儿哭得停不下来，杨磊只会对着人家皱眉摸下巴，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思考也得不出结果后，杨磊叫来了谷里最懂人类的红玉，他的得力手下，甚至还有着丰富带孩子的经验，当然这些孩子指的都是小蛇妖。

红玉过来把程笑希抱在怀里哄了半天，没有任何成效，婴儿还是啼哭不止，于是红玉得出一个结论，她坚定地对杨磊说：“这孩子肯定是饿了！”

“那怎么办？”杨磊继续皱眉摸下巴。

“我记得人类婴儿都要喝母乳！”

“那你让下面抓个人类回来？”

翡翠谷主人一声令下，不出半个时辰手下的小妖就绑了个人类少女回来。少女被吓得眼泪直流哭得梨花带雨，嘴里还喊着：“大人们不要吃我啊我不好吃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杨磊寻思，这还要有求于人家呢，怎么手段这么粗暴，他用他那瘆人的下三白瞪了两个小妖一眼，吓得小妖两腿打颤赶紧给少女松了绑。

温和面善的红玉凑上去安抚人类少女，“你别哭啊，我们不会吃你的，请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们喂下孩子啊？”红玉抱着小婴儿过去，给少女吓了一跳，怎么你们蛇妖还要养人类孩子，是为了养肥了再吃吗！如此丧心病狂！

红玉也没想到刚刚好不容易才把少女安抚下来，这一句话过去少女看起来好像更害怕了，在场的几条蛇没一个能想的明白的。

“我们真的没别的意思，这孩子一直没人喂的话可要饿死了。”红玉锲而不舍地劝说着，程笑希还一直哭，作为一条女蛇的母性光辉让红玉忍不住心疼。

“可是，可是我才十六岁啊，我喂不了孩子的。”

“？”

红玉愣了，一直在后面听的杨磊也愣了，他现在恨不得把那两个绑人的小妖抓过来抽一顿，怎么办事的！看见个人类女性就绑是吧！杨磊一转头，发现那两个小妖早就溜走了，现在倒是会察言观色了，危机意识还挺强。

“那，那怎么办？你们人类的孩子还吃什么啊？”红玉问。

“唔……一般人家还可以吃米汤的，这个，这个我能做！”

少女好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应该是想到了只要她派得上用场的话就能保得住自己的命，马上就激情澎湃地拽着红玉去教她熬点米汤。出锅之后还烫着，红玉一口一口吹凉了之后才往婴儿嘴边喂去，程笑希果真不哭了，没一会儿就吃够了然后安静地睡过去了。

杨磊心情大好，把少女放回去之前还给了她几串珠宝，把少女乐得嘴里直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主人，你要不要再看看，这孩子多可爱啊。”红玉把程笑希抱到杨磊跟前，又放在他怀里。杨磊低头看着这个小婴儿，脸白白软软的，像个粉嫩的大桃子，如今睡着了之后眼睫毛还微颤着。头一次有一个如此脆弱的生命安稳地睡在他怀里，杨磊下意识地不敢多用力，生怕一使劲都要把程笑希捏碎了。

后来几个月，杨磊是莫名其妙地突然就体验了一把养孩子的苦，红玉白日里都会过来帮他带孩子，但晚上说什么也不会把程笑希带回去。杨磊明白，红玉是要回去跟她的情郎甜甜蜜蜜，照顾程笑希也确实是他自己的责任，他最终还是忍了每天晚上和一个婴儿睡一张床。

杨磊睡觉时总喜欢变回原身，刚开始学会爬的程笑希能懂什么，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之后就用自己的小手摸上了蛇身上的鳞片，结果一下就被锋利的蛇鳞划了个口子，程笑希痛得当场大哭起来，嚎得撕心裂肺，一下就把杨磊给嚎醒了。

刚好要过来的红玉也马上冲了进来，看到了那雪白小手上正流着血的伤口心疼坏了，马上把程笑希抱在怀里给他吹着伤口。

“你为什么要给他吹？”杨磊疑惑，伸手过去从伤口上一抹，刚刚看起来吓人的口子就这样消失了，这么一点小事，红玉有什么好急的。

“主人！你看看你干得好事！你就非要变回原身睡觉吗！”

红玉这一吼把杨磊吼得一愣，不是，你是主人我是主人？我堂堂蛇妖之主还没被人这样怼过！杨磊当即眉毛一横就想拍桌而起，但突然又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理亏，毕竟刚刚程笑希哭得确实是很惨，红玉比他还关心这个孩子，倒显得他有点太不称职了。

杨磊悄悄地收回了手，发现红玉还在瞪着他，他这些手下养得倒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害怕。只要杨磊不说话，红玉就一直瞪他，他看向在红玉怀里哭停了之后开始眨巴着大眼睛来回看这两个人的程笑希，心里渐渐就软化了下来，“算了，我以后不变回原身睡觉了行了吧。”他最终还是松了口。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红玉总算是满意了，马上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哄孩子，把程笑希逗得咯咯直乐，一看见她就笑。

后来红玉的哥哥红央偶尔来替红玉的班，杨磊其实是不太满意的，红央其人，战斗力不俗，就是脑子里好像缺了点什么，时常听不懂杨磊的话里有话，总能把杨磊气得脸都黑了。

虽然杨磊他们不知道，但孩子到了一岁左右，一般都能学会说话了。往日里红央就喜欢教程笑希说话，虽然一直都没什么成效，孩子还是只会发出“啊啊”一类的声音，但红央觉得有意思，乐此不疲。

红央还有个抱着程笑希出去四处乱走的爱好，一天，他带着孩子出去玩了一圈之后，由红玉把孩子抱了回来。没想到程笑希一见了杨磊，响亮地喊了一句。

“爹！”

“？”

杨磊瞬间脸色就像铁锅底像煤炭像他原身的蛇尾巴那么黑，他一下没忍住把杯子捏碎了，几个字像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这是谁教的？”

红玉吓得浑身一颤，坏了，肯定是她那个傻子哥哥干的，她现在脑子里已经开始浮现把红央蛇尾巴打结的场面，嘴上说着：“肯定是红央干的！主人你等我给你把他找回来！”说完红玉就一溜烟的跑了，甚至都没敢再看杨磊一眼。

后来被拎回来的红央说，他特意找人类打听了，一开始都是要教孩子先喊爹娘的，他还一脸不屈的觉得自己没错，然后就被杨磊施了个禁制罚他一个月不准说话，红央张嘴发不出声音气得上蹿下跳。

又过了几个月，程笑希到了学走路的年龄，一开始还是红玉弯腰拉着他的小手走，慢慢的程笑希就学会了自己扶着身边的物件走路了。等他真的能不依靠任何东西走路后，马上就跟在杨磊屁股后头让他看，结果一脚踩在杨磊的长袍上被绊得当场趴在地上，然后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次日，杨磊发现他的长袍通通被红玉拿走了。

居然因为一个小孩就敢如此忤逆他！红玉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等程笑希再长大一点之后，会跑会跳会连贯的说话了，天天就在杨磊的屋子里这碰碰那摸摸，三天两头的打坏他的东西，还总喜欢跟着杨磊后面问东问西，就像块牛皮糖一样，一粘到杨磊身上就不愿意下来。

恰逢红玉失恋，和情郎谈崩了，给杨磊可高兴坏了，马上把红玉叫过来住到他偏殿，连带着程笑希一起搬过去。杨磊从此感觉世界又重新清净了，那个聒噪的小团子不在之后，生活是如此美好。

突然开始见不到杨磊的程笑希特别委屈，天天撅着嘴，吃饭都不开心了，红玉心软，有空就去杨磊那里大声抗议。最后两人终于商量出来个结果，认为程笑希纯属是闲得才有空缠着他，他们决定给程笑希找点事干，比如请个先生让他学认字，隔几天去给杨磊展示一下学习成果。

“要是学不会的话，就得等学会了才能来。”杨磊蹲下身来对着小豆丁似的程笑希说，小孩马上就一顿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发誓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

每次学了几天又见过杨磊之后，红玉或是红央总会带着他在翡翠谷里四处游玩，不过却是一直没去过谷外，因为杨磊说外面不安全，只允许他们在谷内玩。

程笑希还问过杨磊这里为什么会叫翡翠谷，杨磊说因为这里以前自然形成着不少翡翠，便直接拿来当名字用了，没什么特殊含义。

他也要过几颗翡翠来玩，拿在手里凉凉的，会让程笑希想起杨磊的皮肤和鳞片，是一样的会沁入到他皮肤下面的那种冰，他开始觉得翡翠谷这个名字和杨磊大概是极为相配的。

当年程笑希来到谷里的日子被当作了他的生辰，杨磊估计是以为程笑希喜欢翡翠，在那之后便每次都在他生辰时变着花样送他翡翠做的饰品，这像一个传统似的，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程笑希长得可爱，一笑起来无比招人喜欢，谷内上下的蛇妖见了他都得逗他几下，然后给他送些好吃的好玩的回去。程笑希这些年也习惯了走在路上，哪棵树上攀着的蛇就突然显出人形来跟他打招呼，所以，程笑希一直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变身的，只是年纪还不够大。

有时候他能见到红玉姐姐蛇尾人身的样子，红玉原身是一条赤蟒，蛇身暗红，还有像烈焰似的体纹，程笑希觉得好看，就经常缠着红玉姐姐变出尾巴来让他坐在上面。他一度觉得红玉的尾巴就是最好看的了，他也想要一条这样的尾巴，直到有次他见过了杨磊蛇尾的样子。

黑色的巨蟒像是刚睡醒，见是程笑希过来才懒懒地幻化出一半人形。程笑希看着他一头如瀑般的墨色发丝垂到床上又纠缠在一起，因为没完全化为人形，所以还保持着一对竖瞳，反着金色的冷光。杨磊上身只挂着一件宽松的似是睡衣的墨色外袍，露出了他精致的锁骨与隐约可见的精瘦肌肉线条，从腹部往下就变成了覆满坚硬黑色鳞片的蛇尾，远远看上去，好像有种玉石般的奇特质感。

程笑希是第一次知道杨磊的原身竟有一对金瞳，也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杨磊的蛇尾。才刚刚不过六岁的孩子一瞬间被震撼到了，当场就把一直以来都喜欢得不行的红玉的尾巴抛之脑后，恨不得当场就扑上去抱住杨磊的蛇尾，然后再变出一条到自己的身上来。

程笑希这么想了，程笑希也这么做了，他抱上去感觉凉凉的，很光滑。那一瞬间杨磊的脑内闪过许多东西，比如很久以前红玉威胁他不让他在程笑希面前变回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