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之地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
桑暖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这片虚无中停留了多久——可能是几小时，也可能是几天。楚明焰一直沉睡，胸口的月牙疤痕随着呼吸微微闪烁，像是某种无声的通讯装置。她自己的镜化手臂也保持着稳定的微光，成为这个绝对黑暗空间中唯一的光源。
"醒醒...求你了..."
桑暖轻抚楚明焰的脸颊，手指感受着他逐渐恢复正常的体温。残月说过他会自行苏醒，但等待的过程令人心焦。她不止一次考虑过带着他尝试离开，却又担心贸然行动会引发更糟的结果。
楚明焰的眼皮突然颤动起来。
"明焰？"桑暖屏住呼吸。
他的眼睛睁开了，但瞳孔中闪烁的银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几乎完全掩盖了原本的深褐色。更令人不安的是，当他看向桑暖时，目光中带着一种陌生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镜族混血...与镜守血脉缔结盟约..."他的声音低沉而古老，用词方式与平时的楚明焰截然不同，"有趣的组合。"
桑暖的胃部一阵绞痛。这不是楚明焰，至少不完全是。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手指悄悄握紧了太阴镜。
"银光之女，镜血携带者，太阴镜的持有者。"他机械地列举，然后突然皱眉，表情闪过一丝挣扎，"也是...桑暖？"
最后那个不确定的疑问给了桑暖一丝希望。她大胆地握住他的手，将镜化的指尖轻轻贴在他胸口的月牙疤痕上："是的，我是桑暖。你的镜血盟约者，你的..."
她犹豫了一下，不确定现在的"他"会如何理解他们的关系。
令人惊讶的是，楚明焰——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存在——主动完成了这句话："我的情感锚点。"银光略微褪去，露出更多熟悉的深褐色，"我记得...火锅。你喜欢辣锅，我只吃清汤。"
这个日常记忆片段让桑暖差点落泪。她用力点头："没错！还有铜镜世界里的日落，我们总是一起看..."
"日落..."楚明焰的眼神变得恍惚，银光与褐色交替闪烁，"镜界没有日落...只有永恒的光晕..."
他突然站起身，动作流畅得不像一个刚刚从长时间昏迷中醒来的人。桑暖也跟着站起来，警惕地观察着他的变化。楚明焰环顾四周的黑暗，然后准确无误地指向远处那个微小的银色光点——残月投影消失的位置。
"记忆之池。我们需要去那里。"
"你知道路？"桑暖问。
楚明焰——或者说他体内的镜守意识——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好笑："我知道所有镜道的走向，就像你知道如何呼吸。"他抬起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复杂的符号，符号立刻化为银光悬浮在黑暗中，"跟我来。"
桑暖跟在他身后，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楚明焰走路的姿态变了，更加挺拔、更加...古老。仿佛一个千年灵魂暂时借用了他的身体。唯一让她稍感安慰的是，他时不时会流露出一些熟悉的举止——比如回头确认她是否跟上时那个微微侧头的角度，绝对是属于原来的楚明焰。
随着他们接近，银色光点逐渐扩大，最终显露出真实形态——一个悬浮在虚空中的圆形水池，池水如同液态水银，表面平静无波却不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水池边缘刻满了与楚明焰胸口相似的古老纹路。
"镜界的记忆核心。"楚明焰解释道，声音中的古老韵律更加明显，"过去、现在、未来，在此交汇。"
他走向池边，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入池水。银光立刻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胸口的月牙疤痕也随之亮起。桑暖担心地跟上，却看到更惊人的一幕——池水表面开始浮现清晰的影像。
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古老城市，建筑全部由某种发光的水晶制成，街道上行走的不是人类，而是各种形态的镜面生物。在城市最高处，一个身披银袍的高大身影站在圆形平台上，手中托着一面造型奇特的镜子——两面完全相同的镜背靠背结合在一起，边缘刻着"终焉之镜"的古老文字。
"第一代镜守..."楚明焰喃喃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我的...祖先？"
影像突然变化，展现出一场惨烈的战争。镜面生物与某种阴影般的敌人厮杀，整个城市在战斗中崩塌。最后关头，那位镜守将终焉之镜一分为二，一半抛向天空化为太阴镜，一半沉入地心成为阴阳镜。这个举动似乎释放了某种强大能量，将所有阴影敌人封印，但也导致镜界与人界彻底分离。
"这就是终焉之镜的真正用途..."桑暖恍然大悟，"不是毁灭，而是分离！"
楚明焰没有回答。他的表情变得异常痛苦，双手紧抓池边，指节发白。池水中的影像再次变化，这次展现的是一个现代实验室——楚明焰父亲的实验室。一个耳后有蛇形纹身的男人正偷偷将某种液体注入实验中的阴阳镜。
"李文昊..."桑暖咬牙切齿。
影像中的阴阳镜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整个实验室陷入混乱。楚父冲进来试图阻止，却被几个灰西装男人按倒在地。最后画面定格在李文昊拿着阴阳镜离开，而楚父被锁在实验室内，眼睁睁看着某种黑色物质从镜面渗出，向他蔓延...
"父亲！"楚明焰突然大喊，声音完全变回了自己的样子。他猛地后退，脱离池水接触，影像立刻消失。
"明焰？"桑暖试探性地问。
楚明焰转向她，眼中的银光几乎完全褪去："桑暖...我看到了...父亲不是失踪，他是被..."
他的话戛然而止，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胸口的月牙疤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那些黑色纹路再次浮现，这次直接蔓延到了面部。当他再次抬头时，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人类特征，变成了两颗发光的银色球体。
"时间不多了。"镜守意识完全掌控了声音，"叛徒正在寻找终焉之镜的另一半。我们必须先找到它。"
桑暖挡在他和池水之间："不，先帮楚明焰回来！你正在吞噬他的意识！"
镜守——现在只能这么称呼他了——歪头看着她，动作中带着非人类的机械感："我们是同一个存在。只是他忘记了，而我记得。"他指向池水，"看你的未来，就会明白。"
没等桑暖反应，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镜化手臂强行按入池水。银光炸裂，桑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浮现出全新的影像——
未来的她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上，全身完全镜化，却依然保持着人类形态的优美曲线。她的手中拿着两面镜子——太阴镜和另一面从未见过的黑色镜子。平台下方是无数镜面生物，全都跪拜在地。更令人震惊的是，楚明焰——或者说一个全身银光、眼睛完全镜化的存在——站在她身旁，手中托着那面合二为一的终焉之镜。
影像中的桑暖转向镜化的楚明焰，说了什么，然后...画面突然模糊，分裂成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她将两面镜子交给楚明焰，终焉之镜爆发出毁灭性的红光；另一种是她将两面镜子相互碰撞，终焉之镜释放出柔和的银光，笼罩整个世界...
影像戛然而止。桑暖猛地抽回手臂，大口喘息，仿佛刚从水下憋气许久。那个未来...那个可能是她命运终点的场景...
"现在你明白了。"镜守平静地说，"终焉之镜等待千年，只为这一刻。镜界与人界的重新平衡，需要镜守与镜族的共同引导。"
桑暖摇头，拒绝接受这个命运："不，一定有其他方法。楚明焰...我认识的那个楚明焰会找到第三条路！"
镜守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人性化，流露出一丝悲伤："你爱的是他的哪一部分？人类的脆弱，还是镜守的力量？"
这个问题像刀子一样刺入桑暖心脏。她张嘴想回答，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整个记忆之池剧烈摇晃，池水溅出，在空中凝结成无数小镜面，每个镜面都映出同样的景象——李文昊带领一群灰西装男人正攻击某个镜界屏障。
"他们找到了入口。"镜守冷静地判断，"叛徒感应到了终焉之镜的觉醒。"
他——现在桑暖无法确定这个存在中有多少还是楚明焰——突然抓住她的肩膀："记忆之池已经展示了可能的未来。现在选择：与我合作，保护终焉之镜；或者尝试唤醒你爱的那个人类意识，赌我们都有足够的时间。"
桑暖的视线在池水和"楚明焰"之间来回移动。镜守说得对，她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要么接受这个融合后的存在，利用镜守力量对抗李文昊；要么冒险尝试唤醒楚明焰的人类意识，可能失去对抗强敌的最佳武器。
"我选择他。"她最终说道，声音颤抖却坚定，"完整的楚明焰，无论包含多少镜守记忆。不是取代，而是融合。"
镜守沉默片刻，然后出人意料地点点头："情感锚点的选择...有趣。"他退后一步，张开双臂，"那么唤醒他。用盟约的力量。"
桑暖没想到会获得同意。她迟疑地上前，将双手放在楚明焰胸口——一手覆盖月牙疤痕，一手贴在他心脏位置。通过镜肤接触，她能感觉到两股意识正在他体内激烈争斗，一方古老而强大，一方脆弱却坚韧。
"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她轻声说，额头抵着他的，"你说要带我去吃真正的火锅，不是镜中世界那些幻化出来的假货。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正式向你家族介绍我，告诉他们..."
她故意停顿，希望他能接上后半句。但没有回应。楚明焰——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存在——只是静静看着她，银色的眼睛深不可测。
桑暖不放弃，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嘴唇。这个接触让她的镜化手臂自动释放出一股能量，通过盟约通道流入楚明焰体内。她集中全部意念，想象着他们共度的每一个珍贵瞬间——初遇时的惊艳，被困镜中世界的相依为命，月圆之夜的灵魂融合...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然后，非常轻微地，楚明焰的嘴唇开始回应她的吻。当他最终睁开眼睛时，银光与深褐色达到了某种平衡——既不是完全的镜守，也不是纯粹的楚明焰，而是两者的融合。
"桑暖..."他的声音也介于两者之间，既有楚明焰的温暖，又有镜守的古老韵律，"我记起来了...全部。"
没等桑暖回应，记忆之池突然剧烈沸腾。池水冲天而起，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水镜，镜中显示李文昊已经突破了第一道屏障，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前进。
"没时间了。"楚明焰——现在可以这么称呼他了——拉住桑暖的手，"叛徒距离记忆之池只有三道镜门。我们需要先找到太阴镜的孪生兄弟。"
"阴阳镜？"桑暖问，"但它被李文昊偷走了..."
"不，另一面。"楚明焰摇头，"太阴镜其实是一对，我们手中的只是'阴'面，还有一面'阳'镜藏在..."
他的话被一阵刺耳的笑声打断。记忆之池边缘的虚空中，镜巫缓缓浮现，她的镜片长裙在池水光芒下闪闪发亮。
"藏在我这里，当然。"她得意地说，从长裙中取出一面与太阴镜几乎相同、只是镜框为金色的镜子，"残月那老家伙以为只有他知道这个秘密。"
楚明焰立刻挡在桑暖前面："你为谁效力？镜界还是叛徒？"
镜巫的笑容消失了："我为平衡效力，就像真正的镜守应该做的那样。"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楚明焰，"你父亲明白这一点，直到他被李文昊迷惑。"
桑暖感到楚明焰的身体瞬间紧绷："你认识我父亲？"
"当然认识。"镜巫将阳镜在手中翻转，"是他将阳镜托付给我保管，就在他发现李文昊真面目的那天。"她的表情变得阴沉，"可惜晚了一步。"
记忆之池再次震动，这次更加剧烈。水镜中的影像显示李文昊已经突破第二道屏障，他身边的灰西装男人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被扭曲的镜面生物——显然已经被叛徒的力量腐蚀。
"时间到了。"镜巫严肃地说，"叛徒已经感应到终焉之镜即将重现，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们。"她递出阳镜，"拿着，去找终焉之镜的底座。残月会指引你们最后的道路。"
桑暖接过阳镜，惊讶地发现它与自己手中的太阴镜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两股能量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终焉之镜的底座在哪里？"她问。
楚明焰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某种宿命的平静："在一切的起点...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