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杨同学送书来已经过了两三天,这些天裴抒雪雷打不动地为姥爷跑腿做工具人,闲暇时间翻翻书练练字,作业是一笔也未能写的下去,放假前激昂澎湃的雄心壮志早已烟消云散。
不过她倒是知道了杨爷爷为何执意要将书借给她。那本《魏晋南北朝史》纸页泛黄,看出来年代已久,可上面却布满笔锋锐隽的注脚和批注,像经过不少文人之手,很是能为她答疑解惑。
它现在已顺利成为她枕边书后宫的一员了。
这日,裴抒雪照例为姥爷买了焦圈回来,路过东西巷交头的地方,正好碰见杨镜升。
腿上依然是膏药、创口贴、瘀伤,手里提着鸟笼,还作死地踩着一块滑板,见到她时象征性地点了下头。
裴抒雪也冲他略点了一下头,注意到他左手里握着一瓶橘子汽水,很有夏天的氛围。
打过招呼后便继续往回走。此时的小巷寂静安宁,唯有几声从身后传来的少年遛的那只鸟的叫声,还有几阵断断续续的蝉鸣。
他怎么跟在她后面走?
小巷又窄,一时之间只有他们两人。她觉得略微窘迫,一面假装淡定地迈步走着,一面在心里仔细琢磨,自放假后她又长胖了三斤,背影瞧着应当看得过去罢?
虽然他作文只有零分,毕竟也是个神仙颜值,何况滑雪的技术又那么炫,在好看的人面前应当留下好印象。
只是寻常几百步就走到的院子,今日显得格外漫长。
裴抒雪的目光开始涣散,盯着巷边绿叶葳蕤的老槐树,偶尔有巷外叫卖糖葫芦的声音送入巷隙。她低头遮住日光,不由加快脚步,想尽快结束此时尴尬境况。
然而,就在这时,一辆旧时的人力车底下传来细弱的猫叫,一声接一声,挠着人心。
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幻听,她循着声音快走几步,蹲到车下一望,果然是只瘦弱细小的橘猫,正可怜巴巴地在车轱辘后趴着。
注意到动静的杨镜升踩着滑板闪现,行至旧车前却没有惯常炫技似的收板,而是动作和缓,约莫是怕惊扰了猫咪。
纵使这样,裴抒雪看向他新伤旧疤交错的小腿,嘴角抽了下。
杨镜升笑笑,蹲下身来察看情况。见是只弱小无助的幼猫,马上将鸟笼举得高高的,举目四顾,认为还是将鸟笼挂在晾衣绳上更为稳妥,并好心地嘱咐裴抒雪一句:“大姐,悠着点啊。”
“……”
他这副浮夸的演技,引得裴抒雪直想翻白眼,脱口而出的却是:“谁是你大姐了?”
那句中二的“你有这么好看的大姐吗”却被她咽回到肚子里。
裴抒雪小心翼翼地双手并拢,将小猫托了出来。不足两月的幼猫显得瘦弱无助,只不安地喵喵叫着,眼睛惊恐地四处望。
是个小可怜。
少年好奇凑近,腾出手摸了摸小奶猫的脑袋瓜,很是亲昵。
小猫软软地唤了一声,对人类的不敬行为无力抵抗。
她顺了顺小猫咪柔软的毛,还是难掩的欣喜,“捡到猫了。”耶。
不知道姥爷让不让养,依他的性子,猫和她之间定得有一个被赶出去。
裴抒雪思虑片刻,转头问杨镜升:“那位,你家能养吗?”
杨镜升指了指晾衣绳上的鸟笼,“恐怕不行。”
“……兄台大可不必。”毕竟还是只小猫。
“长大怎么办,”杨镜升习惯性地弯起唇角,眉眼舒展开来,“毕竟大橘为重嘛。”
“……”
这回裴抒雪彻底无语,看来只能自己忍辱负重。
她稳重而小心地捧着猫,一面加快脚步往家里赶,方才因少年尾随而感到紧张与局促的气氛豁然不在,几句随意的闲谈化冰雪为春风。
身后传来杨镜升刻意的叫喊:“这是谁家美味的焦圈没人要了?”
裴抒雪回头,从快步赶过来的杨镜升手里接过焦圈,很想朝他翻个白眼,“谢了。”
跨入院门,她先是将东西往八仙桌上一丢,然后又朝厨房大声喊:“姥,捡到一只猫。”
闻讯唐文英往围裙上擦着手慢腾腾走出来了,撇着嘴往她手间一瞥,“不是你偷偷花钱买来的?”
“不是,从一辆破车子底下捡到的,流浪猫。”裴抒雪捧着猫在院中四处转了一圈,找了块干净的地儿,将猫放下,自己则站起来捶捶腰,“外面热死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已经不中用了。”
唐文英无语地看她一眼,一边收拾些碎花布给小猫铺上,“没遮拦,小姑娘家的天天说什么老。”
然后她到厨房用矿泉水瓶盖盛了些水,放到小猫跟前喂它喝。
裴抒雪四处望了望,问:“姥爷呢?”
“你姥爷一早上永定河钓鱼去了。”唐文英一边收拾着一摊东西,一边回复她,“早上背着个鱼竿,跟他那些狐朋狗友,还没赶上鸡打鸣呢就出去瞎混了,干脆一天别回来吃饭了,哼。”
“哦……”既然姥爷走了,那焦圈可不就归她了。裴抒雪开心地咬了一口,随口恭维一句,“姥爷倒是闲情雅致。”
唐文英收拾完一堆烂摊子事,大概是嫌她碍眼,拿扫帚赶了赶她,“你有事没?也别闲着,该干啥干啥去。”
“哦。”裴抒雪一向以脸皮厚在家中称霸,此刻姥姥像撵小鸡似地赶她,还是恬不知耻地问了句,“那,我该干啥啊?”
姥姥瞪她一眼,“你不弄来一只猫吗?还得让我给你养着?”
“噢噢噢噢,好好好。”闻言她低眉敛目偷笑了一下,掩藏住诡计得逞的喜悦。
姥姥虽语气不大和善,但终归是同意她养猫了。
心情极好,她勤快地夺过唐文英手中的扫帚,献殷勤似地说:“姥,我来我来,您歇着去。”
唐文英扶着腰站直,盯了一会儿,又去干别的事情。
待裴抒雪扫完地,天气已不再热得逼人,她抬头望了眼太阳,从房里拖出她的洞洞鞋,戴上耳机鸭舌帽,全副武装准备出门去。
只是……
一打眼便瞧见了在门口逡巡的少年,似乎在她家门口徘徊好久了。
鸟笼没了,滑板没了,不一会的功夫膝盖上又添新的创口贴,喝光了的汽水瓶被握在手中当望远镜,方向正朝着她家院门口。
行为很是迷惑。
裴抒雪摸不着头脑,试探性地打个招呼,“……嗨?”
杨镜升伸手在肩旁,虚晃着朝她摆了摆手。
她歪了歪脑袋,已极力将疑惑写满脸上,不知如何应对。
气氛怪尴尬的。
好在这少年不是那种一口不言的闷油瓶,也并非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闷骚怪,人与人基本的交流素养,他还是很具有的。
杨镜升道:“那个,你家里有猫粮吗?”
“正要去买。”裴抒雪万没想到他是为这事在她家门口等候,脸上犹犹豫豫的,显然第一次做这等好事太羞涩,但的确不失为一个善良有爱心的男孩子。
“整点羊奶粉喂吧。”他站在树荫下,光线透过绿叶的罅隙斑驳投在少年光洁面庞上,语气却渲染些夏日葱郁的平静,“好像说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猫要喂奶粉,嚼不动猫粮。”
这倒是涉及她的知识盲区了。
裴抒雪呆愣一下点头,满脸感激,“哦,谢谢。”
大好人!
不过他的目的没有这么简单吧?特地在她家门口徘徊,就是为了这个……?
裴抒雪默然片刻,自认与杨镜升关系不熟,此等尴尬的境况下,她真的很想缄口不言。
奈何还是问出一句有些弱智的话:“对了,你知道哪里有宠物店吗?”
杨镜升很快接话,“知道。”
他将汽水瓶随手丢进垃圾桶里,转身朝她微微扬起嘴角,指出东面的方向,“走吧,在南锣鼓巷那边,我带你去。”
两人随即拐进另一条胡同。很默契地保持沉默,各看各的风景。
她有个发现,这人吧,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肤色白,眼睛有神,笑容很治愈。
如果不是因为先前“作文零分”的乌龙事件和今早鸟笼挂竿的迷惑行为,她可能在心中默默给他一个男神定位,但现在已经从男神的地位降到了……好看心善的邻家哥哥?
裴抒雪阻断住脑里的胡思乱想,跟住杨镜升的脚步往前走。
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五步距离,这是裴抒雪的习惯。
不喜欢跟亲近之人外的人离得太近,出于礼貌也不会太远。
这种距离,蛮有安全感。
好在昨夜刚下过雨,今天凉快,葱葱郁郁的树叶嫩绿可咽,巷边老人们穿着裤衩捧着西瓜坐在马扎上聊天畅谈,时不时摇摇蒲扇,满口地道的京腔味,也从巷陌街角溢了出来。
这是老北京夏天生活图景的一角。
裴抒雪与杨镜升一道走在路上,不少面露慈祥笑意的老头老太太会点头致意,多半是同住一个巷子的邻居们。
其中一个身穿白色道服,手里拎着两只木鸟笼,显然是刚打完太极拳的老头迎面而来,见了面就对杨镜升说:“你家雪眉呢?”
雪眉?还不错的名字。
杨镜升扬起嘴角笑,“搁家里了,小翠和白凤精神好啊。”
小翠和白凤是老人养的鸟的名字,听了这话,那老人显然是很高兴,很骄傲地弯了嘴角,“那是,每天给剥一个熟鸡蛋,用不着几天。”
老人摆出船到桥头的神态,杨镜升连忙作揖,像模像样,“受教受教。”
老人这才在他的商业吹捧下,心满意足地走了。回神后裴抒雪碰了下他的胳膊,问他:“你家那只鸟叫雪眉?”
“嗯。”少年唇畔还挂着和老人谈天的愉悦笑意,神情很风轻云淡,“是我爷爷养的,煤山雀,他就喜欢饲弄这些。”
原来如此。雪眉这名字是杨爷爷起的,怪不得这般别致好听。她疯狂被杨爷爷圈粉。
“那你每天帮你爷爷遛鸟?”
后者点了下头,事实也的确如此。
裴抒雪叹气,“同是天涯沦落人。”
沦落人闻言挑了下眉毛,饶有兴趣地问她,“你也遛鸟?”
“不。”还没上升到那个档次,“我替我姥爷买焦圈。”
“……”
“哈哈哈……”
忍笑忍得很辛苦,他还是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
裴抒雪无语地瞥他一眼,心里默默骂了句m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