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碧空如洗艳阳天,裴抒雪给姥爷买完焦圈回来,意外看到自家院里站着的两位客人。
一个笔直挺拔,一身宽松的篮球运动服,眉眼浓黑大气,身高腿长,是那种阳光健美的帅。
另一个梳着刘海,齐耳短发,穿着及膝的白裙子静静立在树荫下,面庞柔和温顺,很是乖巧文静。
俱是和她相仿的年纪。
裴抒雪回来愣在原地,不知是何情况。
觉得分外眼熟,却又不能立马叫出名字。
好在一旁忙着拾掇东西的唐文英看见了,放下东西快步走来,笑容很是和蔼可亲,在身后推她一把,“小圆呐,这是你幼儿园时的好朋友,peter和芊芊,快来打招呼。”
幼……幼儿园?
这是跨过多少漫长的岁月长河啊。
小时候,住在胡同里大得差不多的小孩经常在一起出来玩。呼朋引伴地,一个引两个,两个引三个。
那时的游戏流行“三个字”“木头人”,还有“孔雀开屏”,最简单的“抓人”游戏也是大家热衷的。
小孩们都在巷子里跑,从春跑到冬,棉袄褪下来换成春衫,一起撺掇着到小卖部买五毛钱的零食。
许是为了打破尴尬,那个高个男孩率先开口了,笑容有些腼腆,“我是Peter,大名陆楷,我们小时候在一个中班的,你还记得我吗?”
那时候,长辈喊回家吃饭惯用小名,小孩凑一块儿通常也以小名称呼,人家住哪条街哪条巷也是摸得门儿清。
“记得记得,”Peter?不就是那个胖得像个小肉球一样的男孩吗?知道知道。裴抒雪拿手比划一下,“你以前这么胖,”她又缩短比划的宽度,“现在怎么这么瘦了?”
都成功蜕变为运动系美男了。
陆楷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哈哈,现在开始锻炼了,也长高了不少,能不瘦吗……”
记得以前陆楷在他们班上是小霸王的地位,胖又蛮横,每个小孩都怕他。他还非常喜好掰手指、掐脖子此类非人行为,人人避而远之,还总是抢别人零食。
裴抒雪就曾被他掰过手指,一度在她的童年里留下阴影。
现在这大哥杵在这里,看上去好像……有点傻气啊?
裴抒雪掩饰性一笑,“哈哈,哈哈……”
一旁的陈芊芜向前走了几步,看向裴抒雪略带腼腆地弯起眉眼,“我是陈芊芜,小名芊芊的。昨晚听奶奶说你回来了,我们便来看看你。”
裴抒雪的姥姥和陈芊芜的奶奶是好姐妹,唐文英有一点破事就抖筛子似地往她那处抖。
裴抒雪扶额一下,虽然小时候她抢过陈芊芜的贴画,还惹哭人家,但她如今站在这里,还笑意盈盈地,真是个不记仇的好姑娘。
裴抒雪:“挺好、挺好……我叫裴抒雪。”
陈芊芜笑眯眯回答:“知道。”
三人坐下来聊,从小学聊到初中,再到高中。问起他们在哪一所学校,两人都回答是崇华,裴抒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在崇华好歹也混了一年,却从未与两人打过照面。
陈芊芜笑眯眯解释:“我在十一班,陆楷在九班,我们两班离你比较远,没见过也很正常。”
陆楷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有一次在图书馆见过的,觉得和你很像,但毕竟时间过了这么久了也没敢确认。”
裴抒雪说:“那你应该认识俞祺?”
显然俞祺这名如雷贯耳,陆楷听后,脸上挂出一抹诡异的笑,嘴角莫名上翘,“还行,她跟我们校篮球队的好多人都熟。”
细聊起来,她才知道陆楷现在是崇华赫赫有名的篮球队队长、体育明星,陈芊芜虽文静内敛,却也是文学社必不可少的骨干一员。
和他们相比,她唯有骨灰级咸鱼头衔熠熠闪耀。
裴抒雪默默打量陆楷几眼,不动声色。
当时俞祺一定也同她说过陆楷这号人,只是她没在意,耳旁风一样过去了,不然如此出众的人才她怎会没印象。
他说话时喜好习惯性地挑眉,眉毛浓密且锋利,这样一挑很有风流桀骜气。
光是立在那里便如同雕像般俊美无暇,浑身散发着男性荷尔蒙。
只是……陆楷将右臂短袖拉直最上,炫耀似地向大家展示他的肱二头肌,“哥现在有肌肉了。”
“……”
帅哥形象尽毁。
后来便是,陈芊芜提到了小时候裴抒雪常拖着她去逛小卖部,她第一次用打火机也是裴抒雪教的。裴抒雪哈哈大笑,也揭陈芊芜老底,调侃她以前喜好买芭比娃娃玩贴画,搞得整个胡同的风气都精致起来了。
两个姑娘还不遗余力地将陆楷那些事全抖落出来,他小时候像虎鲨,又胖又横,尽干些欺负人的恶事。陆楷憨憨地挠挠后脑勺,陈芊芜抿着嘴唇笑。
临了末尾,三人一起走出小院,陆楷特意放慢脚步问:“我怎么觉得,你没有小时候那股活泼劲了?”
裴抒雪疑惑地歪歪头,“有吗?”
陆楷点头,“有。”
小霸王小时候一直认为,裴抒雪是最爱闹腾的小女孩。摸鱼上树,拈花惹草,虽犯不着偷猫盗狗,却比同年姑娘大胆,知了虫子的都敢抓。
巷子里的长辈们也都说圆圆这姑娘古灵精怪,很讨人喜欢。
长大了,虽也爱与人开玩笑,却多了些圆滑分寸,没小时候那般机灵活泼了。
不知这货经历了什么,他还是更欣赏她小时候的模样。陆楷遗憾。
送走了陆楷陈芊芜他们,裴抒雪回来也在细想,自己为什么没小时候那般活泼劲了。
她自己也觉得,自从进了崇华后,她自欺欺人地不想努力,以洒脱来麻痹自己。
眼看小时候的伙伴们都变得如此优秀,她也不该固步自封,而是前进。
裴抒雪抬眸定神,葱郁绿茂漏下熠熠金光,喜鹊振翅飞过,于天空留下痕迹。她的目光一瞬时坚定起来,迎着阳光小跑几步,去拥抱下一个绿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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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陈芊芜陆楷拜访已过去了两三天。是日,惠风和畅,碧空如洗,云天表里澄澈。一早,裴抒雪是被鸟叫唤醒的。
院子里,姥姥正拿着个迷你奶瓶,蹲在晒得暖烘烘的被子下,难得耐心地给小猫喂食。
小橘猫现在有了名,经过姥爷和姥姥慎重考虑,最终决定叫花花。
然后裴抒雪跟着二位上街,在不知名的偏地方买了些羊奶粉。这点裴抒雪倒是极佩服二位,无论多么弯弯绕绕的胡同二位都能找出酒香巷深的宝藏小店。
这几天裴抒雪上街买焦圈的时候,曾偶遇过先前买豆汁的画画奶。现在她改行买老北京酸奶了,小孩们干脆连歌谣也改一改:画画奶,买酸奶,酸不溜秋没人买。
不知为何这群小孩总对老人敌意这般大。裴抒雪神情微冷地瞥他们一眼,画画奶大度地摆摆手,“不理这帮熊孩子。”
吃完早饭后,裴抒雪拿出手机来看一眼,发现前几天给杨镜升发的消息没人回。
她有些苦闷地将手机关上,责怪他一句没礼貌。
裴抒雪跟姥姥说要出去遛弯,唐文英没意见,于是她扣上鸭舌帽出门去了。
一路上遇到慈眉善目的老人,想起前几天陆楷说过的话,她脸上挂笑微微颔首,算是打个招呼。
耳听铿锵悠扬的京腔,鼻闻花摊栀子花的清香,宁静清幽的小巷,掩藏多少英雄气短,爱恨情仇。
纵然蝉鸣声嘈杂,步行其中的人也甘之如饴。胡同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温馨且带有人情味的。文人墨客笔下小胡同的可爱,大至如斯。
忽然一阵鸟鸣由远及近,杳杳而来。清越鸟鸣唤醒一方新象,啾啾悦耳,使人忍不住放缓脚步,侧耳聆听。
北京大爷有清晨遛鸟的习惯,小胡同里更甚,并不足为怪。裴抒雪等着小巷转出个两鬓苍苍耄耋老人,却不想一道颀长而熟悉的身影划过,某个少年提着鸟笼,出现在她面前。
杨镜升看到她,难免意外,微微勾了下唇角,“裴抒雪。”
今日却是一手扛着滑板,一手提着鸟笼。
他的滑板是双翘,板面是颜色显眼的撞色风格,主色调橙蓝紫,有夏天橘子汽水和海湾日暮的既视感,炫酷中又带一丝清凉。
板沿磨损程度很高,想来摔的次数不少。
右手提着红木鸟笼,一只黑白灰三色杂糅的小胖鸟正歪头啄笼子,脸侧有着白斑,背呈灰色中和些橄榄灰,翅膀上两道白色翼斑。体型较小,胸腹呈圆滑的弧线,近白色的绒毛顺贴可爱。
裴抒雪俯下身子去观察那只小鸟,小鸟歪着头也在打量她,看了一会她乐了,“可爱。”
好想偷走啊啊啊啊。
因长时间在阳光下行走,她的脸颊透出些生机的红,发丝闪着金光,在阳光下晕染近琥珀色。
眉眼荡漾着一丝生动,显得光彩熠熠,一时间使人移不开眼。
杨镜升视线跟着下撤,轻咳一声,“喂,你家猫如何了?”
裴抒雪夸张地一拱手,神采飞扬,“诸事顺利,有劳杨兄挂心。”
“那你好好喂啊,回头上你家蹭猫。”
话说至此,裴抒雪察言观色,杨同学今日神色如常,面上既没有抑郁悲伤,也不像欣喜过度。相比过往几次对手,他今天言语正常,行为正常,神态ok,貌似终于做了回正常人。
那么问题来了,裴抒雪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四下逡巡一眼,然后看向杨镜升,抬了抬下巴,“大哥,你……看微信吗?”
后面一句几乎是挨字蹦出来的。
杨镜升一怔,“微信?”
他其实是不怎么看微信的,连手机也很少碰,因为这些东西太耗时间和精力了。裴抒雪此番质问,他觉得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不免有些心虚,怕错过或耽误了人家紧要的事。
杨镜升迟疑地挑眉试探,“你给我发什么了?我忘记看了。”
裴抒雪瞥他一眼,神情无所谓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想问你要期末写的那篇作文,拜读一下。”
杨镜升:“……”
他方了。
期末那次作文本来就是随便一写,根本没抱能考好的期望,没想到闹得年级满城风絮,人尽皆知,裴抒雪还来鞭。尸一脚。
杨镜升视线飘忽地看天,僵硬地勾了下嘴角,忽而又笑起来,“干嘛,零分也值得拜读啊。”
“不要不好意思嘛。”见他无意,裴抒雪岔开话题,歪头弯着嘴角笑,“话说,你到底看不看手机啊?”她记得去南锣鼓巷那次他也没带手机。
本来还想微信问他几道题的。
话题终于和缓起来。杨镜升眯了眯眼,觉得这阳光照得人愈发舒坦。
他调整个姿势扛滑板,神情带些散漫,装模作样笑了笑道:“当然看的啊,不过手机和钱一样,都为身外之物。除了要紧事务,其它时间不想看手机。”
都二十一世纪了竟还能有如此清新脱俗之人。佩服佩服,她接着感慨:“你竟然控制得住。”
“一开始是控制不住的,但是发现微信上没人找,游戏也不好玩,就控制住了。”
说这话时,还咧嘴笑了一下。
裴抒雪莫名深有同感,这人外表上看怎么也不像没人追的模样,没想到和自己一样是寡王,且寡得很彻底。
想到他那副根正苗红端方正直的老干部作派,就不由慨叹地摇了摇头,结合他以前所做的某些风格跳脱的事,竟心生了几分敬意。
这敬意,自然不是什么褒义的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