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个必死之局
他俩上前敲门,一个年轻的小郎君开门走了出来。
王维朝他行了个礼,“敢问这是李艺先生的酒肆吗?”
小郎君认得王维,他朝王维回了个礼:“王先生,请回吧,我们家郎君不见客!”
“我们可不是来看热闹的人,我们是来谢他的救命之恩的!你不去通传,不告诉他我们来此的目的,怎么知道他就不见我们了呢?!”
卫冰横了那小郎君一眼,“去去去!别偷懒!”
小郎君:“……”
这是……来谢救命之恩的?确定不是来索命的?!
王维笑了笑,上前再次向小郎君行了个礼,温煦有礼地道: “烦请小郎君跟李先生通报一声,就说王家十三郎冒昧求见!”
小郎君:“……”
这两人的气质修养相差太多了吧!怎么就对上眼了呢?
他摇了摇头进门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小郎君出来告诉他俩,他们家郎君有请。
于是他俩跟着小郎君进了酒肆。
艺玉酒肆有两层楼,一楼是酒肆营业的地方,二楼是李艺居住的地方。
他俩跟在小郎君的身后上了二楼,来到了李艺的寝室。
他俩一进门便看到李艺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整个人都脱了形了!
就他现在这种状态,若是真的被流放三千里,铁定死在半道上。
李艺看到他俩进门,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小郎君快步跑上前,用一个靠垫靠在他的背后,扶着他半坐了起来。
李艺用手指了指床榻前的两张杌子,示意王维和卫冰坐下。
王维和卫冰坐下后,小郎君一边为他俩倒水一边道:“我家郎君被割了舌头,所以说不出话来了!”
卫冰的嘴成了一个大大的O字,她第一次见识到了“割舌头”这种残忍的刑法。
“割了舌头?为什么会被割舌头?”王维皱了皱眉,“不是只判了‘流放三千里’吗?宁王殿下强调过不能动用私刑,难道他们又动用私刑了?”
“进了那种地方,哪有不动用私刑的?” 小郎君长叹了一口气,为他俩奉上了茶水,还想继续说。
李艺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他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李艺指了指墙角的砚台和毛笔,示意王维把这两样东西拿过来。
王维知道他失去了舌头,无法发音,想用文字跟他俩对话,于是便站起身来拿过了砚台和毛笔放在桌上,亲自为他磨墨。
砚台简陋又陈旧,毛笔的毫毛也是干枯分叉的,看起来好久没有使用过了。
卫冰据此推测,李艺识字不多。
王维很快磨好了墨水,并用毛笔蘸好了墨,把笔尖搁在了砚台上,转头问李艺:“纸呢?”
李艺指了指靠近床榻的一个衣柜。
卫冰站起身来,从衣柜中找出了一些皱巴巴的纸张。
王维则把墙角的一张矮桌放到了李艺的床榻上,然后帮他铺纸,最后递上毛笔。
李艺用颤抖的手拿着毛笔长叹了一口气,他识字不多,想要用文字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王维也看出来了他的纠结,“不用局限于文字,可以画图,也可以用手势,或者让我们先猜一下,你用点头或者摇头来肯定或者否定我们的猜测,只需把意思表达清楚就行。”
李艺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三个开启了一段长时间的“艰难对话”,李艺跟他俩讲述了他跟郢珏以及宁王之间的恩怨情仇。
李艺和郢珏两人的老家在北都,跟王维算是半个老乡。
李、郢两家是世交,他俩从小就定了娃娃亲,待到成人之后,他俩自然而然地结为了夫妻,感情非常好,立下了“生同寝死同穴”的誓言。
开元六年,北都干旱、他们那一片地区尤其干旱的厉害,竟然颗粒无收。
为了生计,他俩带着家中所有的积蓄背井离乡来到大唐长安讨生活。
进了京城之后,两个年轻人被长安城的繁华深深吸引了,便做起了定居长安的打算。
李艺和郢珏原本是农民,只会种地。
但他俩既聪慧又勤劳,李艺通过打杂做副手,很快学会了做烧饼的技艺,于是他俩在胜业坊中开了一个烧饼铺。
李艺手巧,烧饼做的又脆又酥,口感十分好,很快在坊间传开了,生意十分红火。
在这遍地黄金的长安城,只要能干能吃苦,就能挣钱。
很快他俩便有了些积蓄,开始展望未来,打算以后在这长安城开酒肆开酒楼……
日子虽然辛苦,却非常有盼头,比起在老家种地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俩得知红遍长安城的王摩诘跟他俩竟然是半个老乡,于是在空闲的时候,他俩自然而然地会聊到王维,及至后来,他俩亲眼看到自己老乡的风采,便渐渐成了王维的铁杆粉丝。
他俩原本是不识字的,为了能读懂王维的诗,还在坊间找了一个识字的人教他俩认字写字。
他俩一起拜读了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这首诗勾起了他俩对故乡亲人的思念,两人竟然抱头痛哭了一场!
只要王维新写出一首诗,他俩定然会拜读、手抄、反复揣摩……
王维京兆府试得了解头,他俩比自己得解头都高兴,破天荒地去高档酒楼消费庆祝了一番!
…………
只要是王维的事情,他俩无不关心。
他俩跟梅阿婆都是维生素粉,但他俩痛恨梅阿婆那种“以追星为名,打扰十三郎的正常生活,顺带敛财”的粉丝方式。
他俩一直都在默默地关心着老乡王维。
长安一百零八坊。
如果大唐长安有卖彩票的,他俩肯定能得奖!
——他俩偏偏把烧饼铺子设在了胜业坊!
但凡他俩把烧饼铺子开在其余的一百零七坊,都可以幸福长久地生活在一起,而不会出现这种倒霉的事情!
问题出在——宁王府也在胜业坊!
宁王府在胜业坊的东南角,宅院的面积非常大,占了整个胜业坊的四分之一!
宁王府的建筑气势恢宏,府内楼台亭阁、小桥流水、花园锦簇,可谓是应有尽有,其奢华程度比起禁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坊间人都把宁王府戏称为“小禁宫”。
这天宁王坐马车下早朝回府。
以往他下早朝的时候,马车在胜业坊中总是“匆匆而过”。
这天也许是早饭没吃饱,也许是上早朝的时候站的时间有些长了,反正马车走进胜业坊之后,他的肚子特别饿,饿到咕咕叫的那种。
烧饼的香味飘进了他的鼻子,他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是山珍海味,好久没吃烧饼了。
于是便让随从下车帮他买两个烧饼。
李艺的烧饼铺子红火,排队买烧饼的人特别多。
那随从“老实”地在后面排着队……
宁王等了好一会儿,见随从还没来,便撩开了马车的窗帘朝外看。
那位卖烧饼的小娘子身材高挑,皮肤白嫩,清新秀雅,就像清晨阳光下一朵带露珠的小野花,不事雕琢清新自然。
宁王只一眼,便喜欢上了!
于是他每次早朝之后,走进胜业坊都会“肚子饿”,然后让随从去买烧饼,自己则坐在马车上偷偷看着不远处的小娘子。
郢珏是那种耐看型的,宁王殿下越看越美,越看越喜欢。
一连三天,他拥着美姬入睡之后,竟然梦到了他跟卖烧饼的小娘子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关系!
他意识到自己彻底沦陷了!
于是他便把宁王府的金大总管叫到面前,跟金总管详细诉说了这几天梦中的情景……
金大总管是个非常“懂”他的人,只要他提一句,金大总管总会理解的特别透彻。
的确,金大总管不仅是他的心腹,更是他肚子里的 “蛔虫”!如果没有揣测“上意”的本事,怎么可能混成宁王府的大管家?
金大总管听完之后便知道自己的主子看上了卖烧饼的小娘子了,之所以亲口跟他说“梦中之事”,是在暗示他,他想要得到这位小娘子,让他去想办法。
于是金大总管着人多方面打听了李艺和郢珏的具体情况。
包括他俩家住哪里?是什么身份?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金大总管了解的清清楚楚之后,便着人把李艺叫到了宁王府。
按照“惯例”,金大总管喜欢先用钱来解决问题。
他当然不会说“宁王殿下看上了你家娘子,想要买回去做妾!”的实情。
金大总管编了一个理由,只说宁王府缺少舞姬,他金大总管看中了她家娘子有做顶级舞姬的“潜质”,让李艺别耽误了自家娘子的“大好前程”,乖乖拿了钱之后献上自家娘子!
李艺跟郢珏情深似海,哪里肯让自己的娘子去宁王府做舞姬?所以他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
金大总管琢磨着李艺是做小本经营的,没见过什么大钱,见了大钱之后,肯定能动摇。
于是他便让随从拿了二十两金子放到了李艺面前,“答应之后,这些都是你的!你以后也不用做烧饼了,拿了这些钱回老家,重新娶一个小娘子,够你们花一辈子了!”
李艺摇头……
金大总管以为李艺嫌弃钱不够,便又大度地奉上了十两金子,“三十两,总够了吧?”
“不,我不会卖妻的!多少钱都不卖!”李艺冲出了门,“把整个世界给我,我都不会卖!”
金大总管沉着脸,李艺这是在逼他放大招吗?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金大总管直接着人把李艺还在老家的阿兄给打残了!
然后警告李艺,如果李艺不答应,下一个便会是李艺的阿弟!
李艺崩溃了……
但他还是不想放弃郢珏,但又无计可施,也不做烧饼了,整天以酒浇愁。
郢珏追问李艺,到底怎么回事。
李艺不想告诉她,但架不住她反复问,于是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金大总管想买她去宁王府做舞姬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压根就不会跳舞,怎么会有跳舞的潜质?”郢珏苦笑了一下。
“他们买你去,哪里是跳舞啊!?”李艺瘫倒在地,用手拍打着地面。
郢珏明白了。
她看着满脸痛苦不知所措的李艺,跪在了地上,跟他抱在了一起。
这天,他俩抱着哭了一个晚上……
她是看着李艺的阿弟长大的,怎么忍心看到那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成为残废呢?
她为李艺擦干了眼泪,“不就是做个舞姬吗?我去,我去宁王府做舞姬!”
此时的李艺,选择手心手背疼,选择手背手心疼。
但总要做一个选择!
他难以抉择。
“罪魁祸首,不就是我的这张脸吗?”
郢珏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去拿刀子想要毁了自己的脸,被李艺一把给抱住了。
“别毁自己,别毁自己……”李艺抱着她的腰哀求。
“难道你也是看上了我的这张脸?”郢珏低头问,“没了这张脸你就不会再爱我了?”
“因为你毁了自己也没有用的,金大总管说了,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就会杀了阿弟!”李艺大哭。
这是一个死局!
郢珏泪流满面,她不得不离开他了!
他们曾经天真地以为长安是一个遍地生黄金的地方,如今看来他们错了,他们就不应该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郢珏勇敢地承担下了所有。
她跟着金大总管去了宁王府……
但是好好的一个烧饼铺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散了?然后烧饼铺子的女主人做了宁王的妾室?
金大总管思考着,怎样给世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