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中央指针的指针摇晃，最终偏向了一方。
一天结束，般珞珈在秘书官百条信息轰炸下，重新回了旧贵大宅。
一个十岁小孩不会让他彻底停下脚步，不过的确影响了他的想法。
既然哪里都是泥沼无所容，那便不如握住手中的权力，去做些事情。
站在高位穷精竭虑总好过烂死在地下，等他需要时，可以随时去掌握现状，去杀死他讨厌的，去改变规则……或者去养一只流浪小猫。
毫无基础的自我放逐过于天真懦弱。
自此，第一年，旧贵权力更迭，水深火热，无人曾在意一只归家的幼狼，第二年，守旧派陆续倒台，八月中旬，一把枪放在了旧贵的会议桌上，死死堵住所有人的嘴，半月时间无声血洗整个旧贵权力结构，第三年，在般珞珈成年时，他正式戴上最高象征的银戒，旧贵迎来了他们史上最年轻的掌权人。
一个能在十五岁参与谋杀自己父亲的少年，手段能简单到哪去呢。
三年沉浸在权力争斗游戏的人，在十九岁的伊始，一场无聊的拍卖会上忽然看中了一枚价值连城的项链。
项链设计华美，那上面镶嵌着数枚碧绿纯粹的宝石，璀璨至极。
绿宝石在明亮的灯光下，如鲜嫩绿叶，生机盎然。
这抹绿兀然闯入他的视线，勾起了记忆中另一抹同样漂亮的绿色。
霎时，积攒数年的无聊倾泻而出，驱使他去做点什么。
于是当晚，般珞珈拍下了那条项链，中途离席，根据调查的信息前往塔底区的某个地下拳场。
令他愉悦的是，这抹绿从未黯淡，反而愈发耀眼。
在死多生少的塔底区，十岁的小孩成功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皮相身条展开，初现未来惊艳的轮廓，意志坚韧，哪怕身边环境糟糕透了，他也依然活得尽力漂亮。
他坐在鱼龙混杂的观众席，看完一场少年的比赛，并在离场时，留下了独一份的献花。
自那之后，偶尔看看少年的近况似乎成了般珞珈生活闲暇的调剂，看着他跌撞而坚定地成长，看着他的光芒愈发让人挪不开眼。
像是看着自己无意为一颗濒死的种子浇了水，再见时它已结出玫瑰花苞，逐渐盛放。
前所未有的、诡异的成就感填补着一小块空虚，他开始时不时亲手为这独特的玫瑰剪枝，为他减轻一些困难，挪开阻挡根络的石子。
直到有一次，他受邀到诺亚中央学院游览，意外看到了操练场正在进行的机甲训练赛。
练习用的机甲样式统一粗糙，但有一架却因操作而格外出彩，硬生生守擂到最后，本该笨重的初级机甲在那人手里却变得无比轻盈，反应速度极限，近战三击必破，酣畅淋漓地持刃斩杀，当场破了学院守擂纪录。
声浪高昂的欢呼中，机甲舱门打开，一个人影轻盈跳出，迎接属于他的赞誉。
是十九岁的程观。
他额发湿润，白皙的皮肤坠着汗滴，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刀刃，高挑劲瘦，风华正茂。
般珞珈远远瞧着，看到那浸汗后愈发明艳的眉眼，心思似乎是愉悦的，但又有些微妙。
这丝微妙持续到程观随手撩起湿透的额发，打算向前领奖，却兀然被其他人拥住时。
抱人的似乎是新贵送到学院来历练的公子哥，斯明特，这次训练赛的亚军。
般珞珈眯了下眼，眸色漆黑。
很显然，程观没有对那人设防。
他甚至看到了程观怔愣后笑了起来，拍拍斯明特的肩，同龄的两人并肩向前走去。
这一幕令方才的愉悦消失得一干二净，微妙膨大，他感到了远在未来的威胁。
他怎么可能接受他看着成长的玫瑰、他的小猫，身边站着别人，并拥有独一无二的关系呢？
般珞珈第一次察觉了他的情感转变。
他不可能让这类事发生。
毕竟他才是最有资格的那个人，他永远拥有他，他永远陪着他，这才对。
……
“宝贝。”
程观偏头，耳朵已经被这一边又一遍的亲密称呼磨得麻木，他无力抬手，想去推拒什么，却又被人扣住，指根套上了带着体温的银戒，强硬带着他摸向自己的腰腹。
一声微哑的轻笑传来：“肚子好鼓。”
“……”
程观感受手心起伏的触感，无言闭眼，狠狠咬了他一口。
混蛋。
这就是个骗人不眨眼的臭流氓，他当初怎么会觉得他温柔？
连续两晚，程观吃了一堑又一堑，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皮肉。
气得程观直接拉人单挑，在训练场按住人脖子赢回来之后，那点骨子里的要强才勉强顺过气来。
虽然后果是激发了般珞珈对训练场这个场合的独特兴趣。
——算了，反正他也爽过了。
程观去参加了诺亚中央学院的开学典礼，不过没有上台演讲，也没有见到冒充木钟的沐钟子，而是在学院四处游览，试图回忆起来一些东西。
中央学院的历史与帝国同长，是帝国不可或缺的人才之源，培养了一届又一届闪耀于历史的人类之星，在军部，最为著名的便是玛丽莲上将。
她多次率军多次驱逐宇盗，守卫帝国，在撼动历史的跃迁战役中彻底捅破宇盗在太空中生存根基，剿灭核心组织，创新战争策略，以至于未来活动的宇盗大多不成气候。
玛丽莲是帝国最伟大的上将之一，史上唯一持有两张最高荣誉勋章的人，亦是……斯明特的母亲。
程观停在大厅残破的机甲模型前——玛丽莲上将生前最后驾驶的机甲。
她在一次追逐战中误入星球背面区域——也就是污海所在区域，陷入其引起混沌之中，就此无踪。
那场战役发生在斯明特毕业之际。
七年前，斯明特作为少将预备役，随玛丽莲参加了那场战役。
程观回想到这，手环震动起来，他顿了顿，随后看到了负责那枚芯片的研究员发来的消息。
芯片内容解码成功了。
芯片并不是所想的定位器，斯明特将芯片贴到程观衣袖上前压根没有开启定位功能，重要的是其储存的信息。
这个芯片最后的定位信息竟然……是在太空坐标中的星球背面，接近混沌。
这里面储存的是玛丽莲最后战役的黑匣子记录！
七年前来自混沌边缘的对话传来。
“上将，目标消失。”是斯明特的声音，夹杂着太空中不可避免的电流噪声。
这次的宇盗颇具亡命徒的气势，自杀式袭击了帝国通往塔尖区的重要关口，欲要撞向极具代表意义的高塔。
帝国军立刻反击，对方行动又快又急，也因此漏洞百出，帝国军势如破竹，一路追逐残部到近太空。
宇盗附近的跃迁点提前被破坏，可人还是在帝国军眼前消失了。
“其他人原地待命，斯明特，你跟我向前。”
“是。”
“……”
定位信息显示的坐标图上，两个红点移动。
“上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无。”
“……”
电子噪声随着红点的移动愈发强烈，仿佛被什么干扰着，下一刻就要断联。
哗啦啦——
“斯明特，返航，雷达出了问题。”
“……”
“斯明特？”
哗啦啦——
那头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上、上将，有东西……在入侵……”
有东西入侵了机甲的智能系统。
也是此时，坐标图上两个红点兀然消失，成为最后的定位记录。
声音还在断续，噪音嘈杂无比，难以分辨，只能听清一声又一声尖锐的：“滴——滴——滴——”
红色的异常记录写满了记录日志，病毒般似的重复报错代码一下弹出上万行，随后戛然而止。
日志尾部光标一闪一闪，忽地弹出两个字：
你好。
“……”
加载符号转了片刻，似乎是在吸取消化什么，又重新弹出一行。
你好，尊敬的玛丽莲上将，很荣幸在此相遇。^_^
“……”
长久的沉默。
哗啦啦——
“上将，上将？！”斯明特的声模糊，“母亲！”
“回去。”女人声音坚定。
斯明特一顿。他脑中的声音愈发强烈，撕裂一切反抗的神经，要更改他的认知。
另一架机甲的日志亦于此时停止报错，加载转了转，弹出一句话：
想救你的母亲吗？
“回去！”
这次，日志上加载符号转得久了些。
斯明特脑中的声音渐渐停下。
日志弹出了三行字：
是的，孩子应该听母亲的话。回去吧。
玛丽莲上将是非常优秀的人类，我们欣赏她，不会让她死亡。
只要你听话。
哗啦啦——
通讯记录到此结束。
“……”
程观下翻，看到了单独记录的一行，是斯明特最近存下的。
活，姬恒，异，不，能。
每一个字都夹杂乱码，在不同时间存入，间隔了一天或两天。
如此零散，像是有意让词序混乱，思路繁琐，含义不能被直接理解。
存下句子的主人不能直接传递信息，也就是说……有东西在监视他，他不得自由。
斯明特的异常有迹可循。
程观忽地想起七年前，他和斯明特最后一次通话。
那时，程观成功毕业，正在入队服役。塔底区发生了异端暴乱，地下拳场爆发血案被迫封停，展琳受到波及，一时无处可去，程观本打算当晚就去办手续，将人接到塔中区。
也就是那段时间，意外发生，展琳在关口失踪。
失踪的两日后，她的尸体出现在塔底区肮脏的大街上。
在展琳死后的三天，他接到了斯明特的通讯，斯明特说话也是如此颠三倒四，零碎的字眼前后不分，含义不明。
只有最后一句意义明确：
“对不起。”
然而彼时，沉浸在仇恨的程观并没有细听，亦不知他为什么道歉，只是走神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