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心觉得困且疲倦,其实许妖娆根本就不曾睡着,她睁开眼,感受到沐清若擦拭的手一顿。
他收起了手帕,抬手捋了捋许妖娆鬓角松散下来的发丝,她开口道:“送我出去。”
沐清若听了这话,为她整理发丝的手未停,只静静阐述道:“没有颜菏的许可,我们都走不出九里香山。”
“累了吧,回去了,你身上都蹭脏了。”
他像哄小孩那般,温柔的询问着她。许妖娆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紧紧捏了捏膝上的衣物,她没有出言反驳,只睁着一双眼睛空洞的望着沐清若。那眼眶如同一面黑镜一样,似乎要将所有物都吸入眼眶之中。
许妖娆突然就抬起了手,这举止摆明了是想让沐清若抱她。他轻轻的笑了一声,伸手将人抱住,一阵夜风,她忍不住在他怀中瑟缩了一下,于是沐清若将人抱紧了些,脚下也加快了些脚步,其实许妖娆走的并不算远,只是他出于偏私,故走了慢些。
两人再度回到颜菏的竹居,某人早就贴心的为他们备好了一切东西,或许是心中也有些虚意存在吧。
沐清若将许妖娆放在床榻上,在旁净了净手后,浸湿铜盆旁放着的方帕,他抬手捧着人的脸,将其脸上沾染的泥土轻柔的擦去。许妖娆倒也没做出什么举动,只是平静的接受了一切,宛若方才的出逃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等到沐清若为她拭去脸上污垢时,许妖娆已半阖着眼睛,双手笼着膝盖,漆黑稍长的眼睫像把扇子一样微微开合着,她抬袖遮着口鼻,小心翼翼的打了个哈欠,眼眶之中隐隐有水色溅出。
正值睡意朦胧之际,却不小心蹭到了下颚处的伤口,许妖娆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眼中水色晕出,看起来好生生动可爱。
沐清若见了此景,嘴角笑意渐深,不由得加快了手中动作,坐在床侧将药膏挑出,小心翼翼的涂抹在她脸上细小的伤口处。许妖娆眯着眼睛,像只小猫似的眼见就要睡过去,他见状也只好草草的处理了一下其他地方的伤口,便扶着人安息于床榻之上,细致的替她掩好被褥。
轻手轻脚的收拾了东西,熄灭了里间的灯,沐清若拉下隔帘,却收拾了自己的被褥在外间榻上睡下了,兴许他还是放不下心的。
暮夜落下,白日升起。由于两人昨晚皆闹腾的晚了会,沐清若醒的也晚了,匆忙洗漱过后,却发现某人乖觉的做好了早膳,正坐在小院中央竹桌上喝着粥。
他故意装作视而不见,从厨房内盛了粥就要往房里走,某人却按捺不住了,叫喊道:“昨日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在隐蔽林中上演着你追我逃的桥段,也不知是哪段话本子里的。”
“若是由我撰写着,买将出去,倒也不失为一段美谈。”
颜菏有意说这些话来刺一刺沐清若,哪知他只淡淡的撇了自己一眼,道了句:“闭嘴。”
便马不停蹄的端着粥往里间去了,只徒留颜菏在外吹着晨间风。
等沐清若掀起隔帘时,许妖娆还缩在被褥之中睡着,整个人蜷缩在一处,他静静看着,好像以前倒没发现她有如此这般不守规矩的睡相,真像只小猫。
这倒让沐清若有些不好叫醒她了,想任由许妖娆继续睡着,可她却自己嗅到了白粥的米香气味,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了。
九里香山林繁,地处偏幽,自是比起热闹居市之中温度要凉些,许妖娆自从内力被封,失了庇护,自是感觉冷热比平常易感触的多了,只裹着被子露出脸孔坐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的从被褥中伸出白皙的指头,将脸上杂乱的乌发撇开,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珠望着床畔外。这次沐清若从她的瞳孔之中望到了自己的身影,他怔楞了会,起身自灶间打了盆热水帮许妖娆尽了尽脸,仔细观察之间,发现脸上的细小伤口都愈合了,心中暗自言道,颜菏的药还是有效的。
许妖娆自然没发现他的小心思,只艰难的从温暖的被褥中伸出自己的手捧着沐清若递来的粥,顺着碗沿边小口小口的轻抿着。
用完早膳后,也不好继续沉溺与被褥之中了,她只好起了身,穿上沐清若理好的衣裳,很乖巧的微伸开手,让他便于整理身上所着的衣物。
长发垂落在身后,许妖娆端坐在镜前,背脊挺得板直,就像是教书先生考教功课时那般严谨,沐清若想让她松懈些,但也不知怎么言语,只拿着木梳梳着她的长发,从头至尾。
屋内燃着颜菏所制的桂花香,十分的香甜,但又不让人心中生腻,沐清若跪坐在许妖娆身后,梳齿自长发间穿过,一下一下,极为缓慢的进行这一步骤,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举止。
许妖娆镜中所显露的面上淡淡的,没有露出半分不耐之色,只眼中蔓延着迷惘之色,看起来就像是个制作精美的傀儡。
屋外传来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原是深山积了云雨,经过一些契机便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许妖娆坐在有些累了,便松懈了下来,将身子往前移去,换了个舒适的姿态,手撑着下巴,听着屋外的雨落声。
黑发从指间落过,离他远了些,沐清若只亦步亦趋的往前了些。或是室内太过静谧了些,许妖娆在此时开了口:“我在想,你伙同颜菏将我囚在此处,是对我有何想法?”
沐清若梳发的手停了,将梳子摆放在桌上,寻了个木簪将发丝细细挽了个髻发,他手未停,只仔细理着她头上的发丝:“并不是我们囚着你,反观是你同颜菏之间有我不曾知晓的秘密,不然他不可能瞒着我将你目药盲。”
许妖娆心中的盘算一时顿住了,她只知道她不能让沐清若知晓自己身体的异处,否则他一定会为了保全她,而亲手废了自己的内力。之所以那么笃定,全出自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沐和泽定有遗言留给他,否则他不会一直追着自己不放。
终究是一计不成还有另一计,她又转言道:“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也知晓我有个十分欢喜的青梅竹马,还在千里之外等着我去寻他。”
“你们这样的行为举止可真的不是很好。”
沐清若的手顿了顿,停下了为她整理发丝的手,枯坐在许妖娆身旁只让人觉得手足无措。她若能在此时复明,定能从镜中察觉沐清若的异常之处。
屋外的雨好像停了,许妖娆只留心着他该作何反应,一心等着,手肘处都麻痹了,也不曾动一下。
过了许久,沐清若只说出一句话:“伤好了我便让你离开。”
之后就撇下许妖娆,独留她一人枯坐在镜前,耳旁又传来雨滴落的声音,她心中不禁暗叹,原来雨还未曾停。
果真是将她撇下了,连午饭都是颜菏骂骂咧咧送来的,许妖娆摸索着桌上的碗筷,端着汤碗顺着碗沿边轻尝了口那汤,总归是比之前那年的汤味好上了不少。
颜菏没好气的坐在一旁看着她,除却目中无光,所行姿势缓慢外,看上去同正常人无什么两样,果真是个能迅速适应环境的怪胎。
虽然目盲,但许妖娆还是能察觉到颜菏停留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目光,她停下了筷:“看什么看?左右我现在还是看不见,你愿意发善心给解药?”
颜菏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解药没有,毒药一堆没人试。”
自见沐清若从这出来后,面色沉静、有不快之处,他心中本就偏向沐清若的那秆天秤彻底倾斜,于是心也由衷的对着许妖娆有了些怨怼之心。明明为了这人付出了那么多,却得不到重视,颜菏只为了沐清若感到难过,但他也明白,许妖娆身上还背负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两已无半点可能。
可事情终究会出现转圜的余地吧,但这极为凶险啊,颜菏摇了摇头,已然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之中。
话被噎了回来,许妖娆也没了心思,只慢条斯理的食着饭菜。两人心中各怀鬼胎,自然也没法和平说话,等着她把饭菜用尽,颜菏便马不停蹄的收拾碗筷走了。
屋内又变得安静了起来,许妖娆摸索着桌面站了起来,在桌边试探着行走了几步,作为消食之举。
这边,颜菏收拾了碗筷来到厨房,沐清若坐在一旁看着药炉中熬着的药,都说君子应当远离庖厨,可他却愿意为人洗手作羹汤,颜菏又摇了摇头,只将碗筷放在一边。
沐清若见他来了,看了眼碗中残余的饭菜后,只一心一意的看顾着炉中的药,颜菏此时却有几分没好气起来,囔道:“等会可由你自己送去,我可没这闲情去了。”
沐清若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睫:“药材我替你研磨,还有什么杂事,你尽管吩咐我来做就行。”
他本就想撂下中间人这活,自然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颜菏寻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前,随手拿着一根木棍搅动着里头残留的火屑,没好气道:“你若不去,大不了就饿她几顿出出气。”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这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好笑。颜菏停下了玩弄木棍的手,移了下木凳转向沐清若,开始对他传播自己心中所想的馊主意:“要不然就寻个隐秘之处,把她囚起来。”
“总之我也对她下了药了,以后每年下点,她就尽在你掌控之中了,如何?”
颜菏用十分热切的目光看着沐清若,可人却对他所言不屑一顾,只是静静的将熬好的药倒入碗中,端着药起身便走了,只独留他一人在那叫唤。
沐清若端着药行至门前,却停滞不前了。颜菏倚在伙房门前俨然已换了一副神情,他远远望着沐清若,见他犹豫了会,却很急促的推开门走了进去。他又想了想,毕竟事情还未成定数,以后还是会有变化的,颜菏笑了笑摆手回了药屋。
许妖娆早就听到了停止在屋前的脚步声,她自从目不视物后,听觉之力精进了不少。她知道沐清若终究会进来,所以脚步没停,只在房中渡着步,经过一两回行走,她已经能轻松行走了。
但房内却传来碰撞之声,沐清若几乎是下意识做出反应,端着药闯了进去,汤药撒了大半,溅湿了他的衣物。沐清若看着摔倒在地的许妖娆,将药碗放在外室桌上,就急忙朝着她走了过去。
沐清若面色也不再沉静,伸手将人从地上扶坐了起来。宛若珍珠般豆大泪水从许妖娆眼眶之中滑落,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几分哭腔:“痛...”
下巴被碰了一下,红了一大块,沐清若看着松散黑发下白皙的脸孔,此刻一副柔弱美人样,任谁看了不动心,可他早就动心了。
见无其他伤处,沐清若拿出帕子抬手擦拭掉停留在她脸上的泪水,没有多余的言语,他知道一切都是计谋,他或是在等她的下一步举动。
昨夜用过的药膏就放在里间,沐清若顺势取了过来再为她上了一次药,将药膏收好后,他取了桌上碗中残留的汤药,虽不多了,但也不少。
许妖娆止了眼泪,接过沐清若递来的汤药,不畏苦涩将药喝了下去。他从桌上取了颗糖,只手塞入她的口中。
还是没有言语,两人虽然在此刻隔得很近,但心却离得很远很远,沐清若亦有种奉完药就要起身离去的决绝。
他动了动,当真起了身将要离去,许妖娆抬手扯住沐清若的衣袖,他身形一怔,想将袖子从她手中扯出,却艰难的很,沐清若不愿用力去拉扯,只得作罢:“我的衣物被汤药浊脏了,要去置换一套。”
许妖娆闻言,好似呆了一阵,只哦了一声,便松开了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