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光正亮,小院外纤长的柳树枝随风舞动,透过窗户间透开的间隙望去,许妖娆正闭眼盘坐在一处榻上,云途在其背后为人运功,试图以自己的内力助许妖娆冲破体内被颜菏设下的枷锁。
内力贯通入体内已久,却久久无法冲破那道枷锁,反倒像是个旋涡般,将云途灌入的内力吸了进去。
一番运作之下,两人额角上皆大汗淋漓,云途脸上血色全无。路行至后头,好不容易贯通内力找到些许窍门,却遭许妖娆体内那道枷锁反噬,将输入的内力驳了回来,狠狠撞回体内。
遭受这一回反击,云途被驳回的内力撞倒至榻上,喉上隐隐有血气上涌。原蓁蓁听到动静,连忙从外室走了进来,见云途倒在榻上,忙跑过去将人扶了起来,焦急的问道:“怎么回事?”
许妖娆睁开眼,暗自平气,从口中缓缓吐露出一口浊气,她低头看了看掌心不语。
云途咽下喉中血沫,在人的帮助下坐了起来,朝着原蓁蓁摆了摆手,只说了句:“无事。”
这一现状下,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当场向原蓁蓁吐露实情。
拾鸢拾苑前几日都从罗摩赶来了望州城,两人原是在外等着,听见屋内几人的说话声,似有不妥之处,拾鸢忙走了进来,留下拾苑在外守着。
云途已经被原蓁蓁扶着从榻上下来,坐到了桌边,拾鸢不明状况,感觉氛围紧张,只给三人各自倒了杯茶水,拾鸢端过其中一杯递给了许妖娆。
云途额角还垂挂着许多细汗,可他却好似丝毫察觉不到,木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原蓁蓁虽不明其意,但现下也没有擅自开口询问,只拿出帕子替云途拭去额角的细汗。
许妖娆接过拾鸢递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心思显然也远在别处。
拾鸢浸了一张脸巾入水盆中,拧干仔仔细细的替人擦了擦脸上的细汗。两人脸上表情都有些凝重,原蓁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缓解,只默默的坐在云途身侧,拾鸢则历来都不多话,只事事以许妖娆为先。
屋外的秋风又萧萧瑟瑟的刮了起来,这天说阴就阴了,眼下已经快到了深秋,天气是越发的冷了。
见起风了,拾鸢沉默转身来到窗台边,伸手将略微开着的这扇窗户合上。
许妖娆拿着拾鸢方才给的帕子擦了擦手,她脸色恢复平静,看着拾鸢关窗的背影,忽而问道:“今午要不在这用午饭?让拾鸢给我们做鱼汤喝。”
原蓁蓁看了看云途,见人脸色略有缓和,即刻附和道:“我记得拾鸢煮的汤可鲜了,要不咱们今天中午在这用饭好了。”
云途猛喝了一口茶水清口,因心里记挂着许妖娆的事,且他身上又遭受了内力的反击,倒有几分力不从心起来,所以兴致缺缺的,只脸上扬起勉勉强强的笑意,伸手握着原蓁蓁的手,拒道:“罢了,这鱼汤早晚都能喝着,今日就算了吧。”
他暗暗捏了捏原蓁蓁的手,人回过味来,只点头附和,两人没多做停留,随即向许妖娆同拾鸢告别,拾苑则将两人送到了小院外。
等他们走后,许妖娆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起来,脸上疲意显露,她闭眼靠在榻上:“水备好了吗?”
拾鸢低低的应了一声,麻利的整理了要换洗的衣物放在内室浴盆旁的木榻上,扶着许妖娆绕过山水画屏风,来到热气蒸腾的浴盆处,拾鸢抬手替许妖娆除了外衣,便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许妖娆抬手松散了发髻,褪了内衫进了浴盆,全身浸在热水之中,胸腔之中憋闷已久的血气此刻从口中吐了出来,混杂在水中,轻微的腥气被雾气掩盖,血水经手撩拨,顷刻间就散了。
她背靠在浴盆边缘,头微微仰着,唇上还沾染着血色,鬓边黑发经水气蒸腾,粘在白皙的额角旁,柳眉稍长,看起来就像是只刚吞食人心的艳鬼。
困意上涌,许妖娆闭上眼,缓缓从口中呼出一口气,心中暗暗的做了个决定。
夜色渐晚,待人睡醒时,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屋子里燃了炭火驱散寒意,桌上只留了盏孤灯立在上头,许妖娆侧过身子,伸手拉了拉下滑的被褥,缩在被子中,下意识的唤了声:“拾鸢。”
拾鸢在外应了一声,推门举着一盏烛台,同拾苑一块走了进来。因着她睡眠浅,两人都未曾留在房内守着,只听见人叫唤,才从外面进来。
屋内的烛火被一盏盏点亮,室内瞬间就亮堂了起来,拾鸢吹灭自己所持的烛台,放在桌上,抬手掀开帘帐时,许妖娆已经自己坐了起来,拾鸢接过拾苑递来的热汤,伸手端给了她,许妖娆接过热汤,喝了一口感觉喉中涩意渐去,只稍稍吃了半碗就递还给了拾鸢。
她心中挂着自己的事故,因此胃口不佳。拾鸢看着碗中剩下的汤,想劝人多喝些,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屋外刮起了呼呼的风声,一扇未被关牢的窗户被风吹开,深秋的夜风瞬时倒灌而入,拾苑连忙过到那边去关窗户。冷气凛冽吹入,只一会就将内室的温暖撕扯开一道裂缝,许妖娆忍不住低头侧过脸去,低声咳嗽几声。
拾鸢忙放下瓷碗,想倒杯茶水与人,却不想屋内茶水早已凉透,二人对视一眼,拾苑明意,立时端着茶壶从内室掀帘出去置换热水,拾鸢凑上前来,想给人拍拍背时,她已经止住了咳嗽。
许妖娆侧过脸来,伸手握住拾鸢的手。她的手触感温凉,就像是沾染着些许热气的死人,拾鸢脑中蹦出这句话时,险些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的心忽然突突的,猛地跳动了一声。拾鸢跪坐在床沿下,伸出另外一只手,覆在许妖娆手之中,试图渡些热气与她。
他悄然抬眼看着许妖娆,她也正看着他,眼中一派温和。拾鸢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像一团迷雾般萦绕在心头。
拾苑在外烧水未归,这屋子里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持续燃着的炭火早已将方才凛冽寒风吹开的口子重新盖以温暖合拢。
许妖娆这时也伸出另一只手回握着拾鸢,开始述说着自己这几日的决议:“我已经同云途商量过,将各地暗桩所布点人员的亲眷全数从罗摩散出,回归亲人身边,且暗点从即日起与罗摩划清一切关系,都各自过各自的营生去。”
拾鸢点了点头:“教主的决议自然是没有错处的。”
自罗摩受过重创后,教中在江湖上的活动逐渐就变得隐秘起来。许妖娆清理门户,接手罗摩后,改变了往日行事之道,只私密的派出可信人员,明里在各地热闹街市做买卖生意营生,暗地里搜罗各类隐秘讯息,买于各路人马,价高者得之。为防止暗桩主叛逆,各处做主人的亲眷都集中在罗摩生活,以此为要挟。
长此以往下来,罗摩在她手中韬光养晦,才算恢复了些元气。拾鸢一直记得许妖娆之前同他说过,若有一天截杀了林妙,报仇雪恨,她便会遣散了罗摩众人,散了这苟延残喘已久的宴席,放众人自由,从此天空海阔,任人安稳与家人度日,再无约束。
如今她确实也已经做到了,罗摩这下真的要变得荒芜起来了,所谓的罗摩山下埋尸骨,风吹桃花遍地遮,将要成为一个传说。
许妖娆说完这些,她抬手拍了拍拾鸢的手,神色变得极其认真,拾鸢看着她的面目,似乎料想到了什么,他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来打断许妖娆,却被人先行开了口。
她认真的想了想,捏住拾鸢的手,似乎没有看穿他的脆弱,直白的掀开了这层窗户纸:“我想,我放了他们自由,也应该放你们俩自由。”
“拾鸢,你觉得呢?拾苑我明白他的心里一直想着些什么,可你也该为自己做好打算了,日子还长久着,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
“为什么不可以!”
这是拾鸢第一次以如此强硬的态度打断了许妖娆的话语。
正准备提着热水壶进屋的拾苑听见这个动静,脚步突然停滞在了外屋,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
栖息在树木枝上的鸟类历来能判定树木的生死,从而弃巢而去,再度理一个新的巢穴,可他是攀附在树木上的藤蔓,树亡藤亡,树生则藤生。
他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颗树,他依附于她,直至生命消亡。
拾鸢垂着头,想把自己的手从许妖娆的手中拔出,他想离开这个地方,短暂的离开,只要过了今晚,明天或许就能越过这个话题。
许妖娆强硬的攥住他的手,令人无法抽动,她脸色显而易见的淡了下来,只靠在软枕上,看着纱帐外映出的人影,拾苑在那站着,仿佛像个固化的石像。
她又转而垂目看向拾鸢,这对从孩提之时就一直伴随在自己身边的双生子,他们两所能学会的所有东西都是自己赋予的,所行所为诸多都是为了她而去做的。
或许获得这所谓的自由之身,决定权不应该由她来定。许妖娆松开手,拾鸢轻而易举的将手从中她手中拔了出来,他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的手心分离,眼中隐藏已久的泪,一滴一滴的滴落了下来,递在了他的手掌心之中。
拾鸢忽然感觉头顶有一种温柔的触感,他下意识的抬起头,许妖娆的指尖由发丝往下而去,触及拾鸢脸颊上的泪水,她伸出指腹轻柔的替人拭去。
拾鸢仰着头看她,在烛火晃动之中,纱帐暗暗的光影映照在许妖娆的脸上,遮住了她眼眸之中的情绪。
许妖娆静静的看着他,开口道:“我想将来去的选择权交由你手上,这样才最为稳妥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