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州城有一座很出名的落幕山,高山之上有一处温泉,在十五年前,这座山连同温泉一块被原主人卖于一个姓池的富商,成为了池家的私有资产,就此再也不对外开放。
小院距离此处的距离颇有些远,于是雇了一辆车前行,江嗣非要跟着许妖娆一同来,本来是拾鸢跟着来,但初无要跟着江嗣外出,架马人就由拾鸢换成了初无同拾苑。
靠坐在马车内,江嗣依靠着她,车内简朴什么都没布置,只有相互依偎的两人成了单薄画面中的一抹颜色。秋已至末尾了,许妖娆穿的衣服偏厚实,手上还捧着个汤婆子。
相比之下,江嗣就穿的单薄多了,他历来习惯了,兼之又有内力护体,自然比她强上不少,唯一的变化就是改换了一下装束,如今许妖娆被封了内力,苗疆人的服饰太过显眼,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麻烦,只好让江嗣同初无换了汉人的装束。
这次外出许妖娆并没有将要与池沅会面的事告诉他们,只说久闻落幕山上栽种了许多名贵的菊花,受熟人邀约慕名而来。
一行人到了山下,已有侍人在此等候,许妖娆牵着江嗣下车,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细密而又浓厚,比起磅礴大雨,细雨仿若细针般绵密,更能渗入骨髓之中。
等候在前头,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从侍从手上接过备好的雨伞递给了拾苑,许妖娆从拾苑手中接过一柄,她与江嗣共撑一把伞,拾苑与初无同撑另一柄。
管事见了他们并没有多余的话,只在前引路,众人顺着砌好的台阶一步步向上攀爬,走到半路时,许妖娆感觉有些累了,便停下脚步,江嗣侧过头看她,眼神在询问她怎么了?
许妖娆摇了摇头,拍了拍他手略作安抚,稍事休息了会,接着又往前走去,细雨越下越大了,众人不由加快了脚步,行至山顶时,她往后看了一眼,整座望州城尽入眼中,一切事物都变得渺小了起来。
雨伞立在廊下,管事引着众人进了客居,客居的檐下边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此时开放的正好,许妖娆倒没多大的心思欣赏,只见那名管事伙同侍从还在檐下等着。
拾苑和初无凑到了一盆开的正好的瑶台玉凤旁看着,初无时不时伸出手指点点那花展开的花瓣,许妖娆和江嗣同坐在一旁看着,炉上烧的水沸了,那管事的上前来烹茶,用的不知是什么茶,一股淡淡的幽香。
煮茶的步骤颇为复杂,江嗣无意观看,许妖娆倒是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那管事的将茶水制好,斟了两杯恭敬摆放在他们两面前,又吩咐侍从上了几盘精致小点心。
见此,许妖娆对人略微一笑,那管事的倒是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她手触茶杯垂下眼帘错开目光,忽而暗叹这杯面滚烫,用做暖手倒是不错。
心思有些飘忽,忽然江嗣将手伸了过来,指尖触碰着她的手,特别的冷,许妖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中不禁暗叹,果然是越发的怕冷了,这感官敏锐的直教人觉得心中凄惨。
江嗣察觉到她的异样,刚想将手收回,却被人伸手握住,他们两的手纠缠,江嗣冰凉的手逐渐沾染上了暖意。
方才离去的侍从转圜回来,管事的看了他一眼,面向许妖娆,笑道:“内室汤泉已备好了泡浴用具,请诸位跟我来。”
许妖娆微微颔首,牵着江嗣起身,那两还在旁玩着,她没多做理会,只自顾自的牵着江嗣的手同那管事的向内室走去。
两人入了内室,一旁矮桌上摆放了两套衣物,这里头的温度比起外头温暖多了,置在外头的汤泉冒着雾气,看起来宛若话本里写的神仙修炼的洞天福地。
她一言不发拉着江嗣往屏风后走,人亦跟在身后,忽而,许妖娆凑到跟前,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江嗣握紧了她的手,漆黑的眼眸中浮现出渴求,所图之意显而易见。
他凑近她,两人的鼻息交互在一处,许妖娆没有退让,反而伸手揽住江嗣的脖颈,他闭着眼,两人唇触碰着唇,他却不知道怎么进行下一步。
许妖娆反客为主,轻咬了下江嗣的下唇,唇舌交汇在一处,他揪着她的衣袖,全然不知要怎么进行下一步,只跟随着引导者的舞步随波逐流。
两具身躯倒在榻上,江嗣白皙的脸孔微红,眼眸中隐隐有水色浮动,显然已不满足于现状,许妖娆却在此时收了手,伸手将他脸上的碎发拂开,江嗣心中痒痒的,咬了咬下唇,一副很不满的模样瞅着她。
许妖娆眼中含笑,低下头在他眼睑处亲了一下,凑在江嗣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他脸上的红晕更甚,眼中隐隐有些期待。
过了会,许妖娆推门从内室走出,那管事的从拐角处走出,引着她来到一间很隐秘的房间,他没有开门引人入室,只矗立在旁,道:“公子已等候多时,请您进去吧。”
她眼眸淡淡的瞄了他一眼,神色平静的推开门走了进去,这间内室的摆设显然比起方才那间客室好上不少,桌上还摆放着新鲜的瓜果同酒。
矗立的山水画屏风遮挡住了汤泉处的画面,许妖娆绕过那道屏风,有一个背影披散着黑发靠在汤泉石壁旁,暖泉旁种了一株红枫,极其的显眼,那泉上搭了个轻薄的草棚子遮挡着风雨,倒是别有巧意。
有一片红枫从枝头落下,飘在那水面上,汤泉中间已然落了几片叶子在水面上,那人抬手持起泉旁置着的酒杯,一饮而尽。
她平静的只站在原处看着,倒像是个看戏的局外人,池沅将酒杯放下,声音醇厚像是醉了:“怎么不凑近些,离得那么远,怎么好谈话。”
许妖娆仍旧没动,眉目有些冷淡,面上瞧不出情绪,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略等了会,她淡淡开口道:“你想同我谈什么,有话便说。”
“还真是冷淡啊。”
池沅的语气略有不满,还夹杂点哀怨,仔细琢磨起来还真觉得有些奇怪。
只见人从汤泉之中起身,浅薄的雾气散去,显露出一些不可看的事物,许妖娆别过脸去,避开眼前这幅新景致。
池沅从泉中走出,拿过汤泉旁放置的干净衣物,宽宽松松的披上系好,穿着一双屦鞋,晃晃悠悠的踏步而来,他喝了些酒水,经由热气蒸腾,脚步略而有些虚浮。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她能很清晰的闻到池沅身上的酒味,不算难闻,有股隐隐的花香味,许妖娆抬眼看着他,倒是鲜少能看到池沅以这幅闲散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池沅正视许妖娆的眼眸,他眼中含笑:“这是个修养的好地方,你要不要借此机会同我在这小住几日?”
像是询问又像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她淡淡撇过眼,不动神色的后退几步,两人现在相对的距离太近了,自己又失了内力,难保这人不会出其不意做出什么事。
气味远去了,许妖娆的心安了,假模假样的理了理衣袖:“你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她再三点题,池沅却像是没听明白似的,笑的像只狐狸那样诡秘:“啊?我只是听说你的内力被人封了,想给你找个庇护所,毕竟你仇人还挺多的。”
许妖娆心中咯噔一下,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底牌轻而易举的被人掀开,今日倒果真是个鸿门宴,倒是她自己大意了,但无论池沅知道多少,自己也得稳住心神。
汤泉处引来的流水声响动,许妖娆暗暗隐下心中汹涌,抬眼再度看向池沅,也没想隐瞒:“你倒是神通广大的,连我这点子小事都清清楚楚。”
池沅仍旧笑着,打马虎眼道:“我一向对你关心甚多,只是你不在意我罢了。”
萍水相逢,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局,没成想到给自己惹出一件麻烦事,池沅在想些什么,她或许清楚,也或许不清楚,人的心性是随时在转变的,根本就没法琢磨清楚,尤其是他。
许妖娆脸上的神色由淡转寒,她冷冷的哼了一声:“池沅,我不同你玩这虚与委蛇的把戏,你如果找我来,只想说些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奉陪了。”
说些这样的话,不过是想为离开找个理由,她现在的情绪陷入了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只仅仅凭借他们四个人很难从这院落全身而退,若是池沅肯放他们走,这自然最好不过,要是强留下来,弄不好最差的结果便是身首异处。
两人相互对峙着,池沅却不慌不忙,他是这座院落的主人,外人来此,进容易出难,可他却没想着强留,时机还未成熟。
他懒散的盘坐在一旁,脸上已有些倦意,抬手揉了揉额角:“你太过心急了,漏了怯意。”
“不过是内力被封了而已,你怕什么,我不会伤害你,坐下来喝杯茶吧,我真有事想跟你说。”
见人脸上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许妖娆在其对面盘坐了下来,眉目寒霜遍布,仍旧没有缓和下来。池沅倒是没什么所谓,抬手为人倒了杯茶水:“今年新制好的桂花茶,尝尝。”
她闻着那盏茶香,低看那水面上浮动的点点桂末,恍惚想起了九里香山的那段时日。
池沅轻抿了一口茶水,不动声色的撇了她一眼,缓缓道:“你做事没做彻底,既然此前掀了幽瞳的老底,怎么不好生防着她那女儿。”
他只抛出一个人名,没将事情全盘推开来说,但仅凭这一个名讳,当事人就已经将那日的情形全记了起来,看样子这件事或许不止池沅一个人知晓了。
许妖娆伸出手指轻触茶杯面,双手持茶,轻抿了一口,神色缓解了不少:“我恐怕杀不了这麻烦了。”
池沅沉吟了片刻,没急着回话,只将桌上一枚小小的锦盒推了过去,眉眼含笑:“这是一枚可破禁锢的丹药,但反噬极大,我不知后果最严重会到什么程度,只知晓会精神错乱,有走火入魔的预兆,慎用。”
收还是不收,她思忖着,目光停留在那枚小巧的锦盒上,双手捧着茶杯,心思深沉着连同盛放着滚烫茶水的杯面将手心燙的通红也全然不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池沅开口欲说出下一个建议时,许妖娆却已放下茶杯,将锦盒收入了袖中。
收了这枚药之后,他也没拦着她,脸上的笑依旧上染着,却在人离去之时,脸上的色彩发生了狰狞的变化,冷冷清清凄凄惨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