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既然被胖子称作“玉面小郎君”,虽然是快要四十岁的人了,也不能太掉分,我难得换了件得体的衬衫,配了西装。我的那把大白狗腿的匕首,思来想去还是别在了后腰上,本来还想藏把手枪——倒不是怕那姑娘对我怎么着,我想这边约会结束了,可以快点去闷油瓶那里支援他们,那可不得带家伙吗。
我换好衣服正要出门,二叔就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着我,一脸寒霜,看到我的打扮,觉得我的态度吧,尚可,点了点头,让王盟和坎肩送我出门。
一坐上车,我就道:“你们两个不用跟着我。”
王盟就当没听见,把车门全部锁死,一踩油门就把车开飞了出去,坎肩坐在我旁边,一听见我说的话,一把抱住我:“老板啊,我上次说想谈女朋友是真的!”
我一边挣扎一边道:“那你就去谈呗,我西装换给你,你结婚了我给你包大红包。”
坎肩快要哭出来:“可是我要是被二叔干掉了,我怎么去交女朋友!”
我听了,看着坎肩哭丧的脸,忍不住乐出来:“这倒也是。”
坎肩一听更加泄气,扒着我不走开,我推他:“知道了知道了,我把亲相完。”
坎肩一听就高兴了,给我比划了一下说:“这样,相亲完了,您要去哪里,我坎肩陪您去,刀山火海也去!”
我笑的更高兴了,拍拍他的肩膀,既然肩负这么多人期望,只好去了,只求速战速决,最好那姑娘看不上我。
说起来,自从结束学生时代以后,好像也再没有喜欢上哪个姑娘,连多看两眼都不曾,何谈喜欢。事实上,我刚毕业就开了古董铺子,开了两年就跟着三叔下墓了,而自此之后……
我看向车窗外,车子已经驶入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了,车辆如流行人如织,我们有时候也会走在路上,假装我们是正常人中的一员,而生命的诡异却在某个契机里滑向另一处完全不同的地方。我忽然想起黎簇,他告诉我,那些时候他很想放弃,可是放弃的话,他会再次回到那个一地鸡毛的普通世界,再做回那个普通人,他不要,他说在见过这些以后,他不想再回去。
他确实没有回去,现在他年少成名,我相信他的成就很快会超过我,超过那些前辈,一骑绝尘。我不行,我看了看车里的两个伙计,我不行是因为我能依靠的人太多,没办法把自己逼上绝路。
“到了,老板。”王盟转头说,“您在这里下车吧,我去停好车再来找您。”
我看了看坎肩,让他也先留在车里,王盟还好一点,坎肩本身就是行伍出身,身上匪气太重,我怕吓到人家小姑娘。当然了,这样结束约会也不是不行,只是怕二叔那关不好过。之前二叔在我这里旁交侧击,我那时候也没多注意,他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说漂亮的,知书达理的,他追问我还有什么,我说了句,只要不是九门的人都可以。
现在想来,二叔找的人选,肯定是一些家世清白的姑娘。约会的地方应该是征询了姑娘家的意见,没有定在那些隐晦的会所或者九门经营的地盘上,是一家很有情调的咖啡馆。
我走到约定的卡座上,那里已经坐着一个女孩了,我走过去问好,对方很得体地朝我点头微笑。我在她对面坐下,叫了一杯咖啡,她看起来有点紧张和防备,让我想起随时要逃走的兔子。
我擅长收集各种资料,从一个人的习惯、小动作和眼神可能大概评估出一个人,我可以猜测过那个人曾经经历过什么,正在经历什么,在面对一件事情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反应。我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她呆了呆,然后变得更紧张。
我没有怎么约会过,以前对喜欢的人也仅仅是暗暗地有好感,毕业以后各自一方,这份暗恋也无疾而终了,对方甚至不知道我喜欢过她。
我说了个笑话,让她放松下来,我告诉她我是一家古董铺的小老板,不过有点经营不善,她下意识地问我,卖的真货吗?
我笑起来,我说我卖的大多数是拓本,基本上没有真品。
她也笑起来,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打着卷的齐耳的短发让她看起来会比实际年纪更小一点。当她知道我的年纪的时候,确实表现出了惊讶,但是又不会显得没有礼貌。
她才二十二,我心里想二叔还真敢,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变老或者癌症复发,他就敢给我找这样的女孩子。
我对她印象不错,我极少与陌生的女性接近,我所认识的大多是道上的女性,性情豪爽,笑起来美丽宜人,动起手来比男人还狠,动不动就能把你膀子给卸了。白昊天倒是例外,但是动手也不输人。
我们互留了电话,便起身告别,她是一家面包店的店员,正在筹划着租个店铺,想开自己的面包店。
我微笑着与她告别。
我不知道二叔是如何考量的,他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他算的太多,所以他其实不适合草莽的江湖。爷爷将吴家交到了三叔的手上,没想到最后挑起吴家的还是二叔。这样的二叔,在给我找的相亲对象上,找了一个最平凡的女孩来,平凡的性格和梦想,我以为这样的女孩无法激起我的兴趣,但是事实上,我却觉得很有趣。
我也觉得自己奇怪,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应该是一个人,从未想过成家,或者跟胖子、闷油瓶在一起,就在雨村养老,我们见过这个世界最光怪陆离的景象,接触过最古老的秘密,我们也可以一起活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常日子里,但是二叔却让我觉得也许这种正常的平凡生活也不错……
我摇摇头,把这种想法甩开,并不是说我不想回归平凡的生活,而是谁知道我什么时候癌症又复发了,什么时候被仇家给捅死了。
约会其实挺正常的,这在我的计划内,而且会让二叔满意。这会儿我应该站起来立刻赶去与闷油瓶他们会合,可是我没有走,我坐在那里,品尝了一下咖啡,柔软苦涩却有一种安抚的力量。我说不好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在留恋什么。
我知道我并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女孩,我只是喜欢这种正常,说话的时候是普通交流,不像跟道上的人,处处被设计或者处处在设计人,揣摩对方的心思,变得不再是自己。
喝完咖啡我站了起来,却一下子没有动。
有个女人缓缓地走了过来,她朝我露出笑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友好,可是旁边的一幕,让我彻底被激起了怒气。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呢大衣,黑色的卷发落在肩膀,让她的脸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五官精致,笑容完美,让人想起橱窗里的精美玩偶。她的身上有媚珠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冷香,空气里的味道让人战栗。
我的脊背发麻,这个女人明明留下了字条,把我们引到了城市的另一个地方,却出现在了这里,那等于说胖子和闷油瓶扑了个空,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
那个女人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朝我抬了抬手:“我们坐下来聊吧,吴小佛爷。”这时候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两个人。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揽着一个小姑娘,那个男人一脸痞样,把那个小姑娘整个搂在怀里,那个小姑娘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蜷缩在那里不知所措,满脸写满了害怕。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想伸手拿烟,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自己早就戒烟了,我有点尴尬的手指,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我通常会在烦恼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想要抽烟,我虽然已经不抽了,但是那是多少年的习惯了,我习惯性地想要依靠这个习惯来面对现在的处境。
我看了一眼那个姑娘,对这个女人道:“让小姑娘走了,我们也可以谈的。”
那女人一笑,笑容友好,但是我看的到她眼底深处的漠然,她只是看起来友好而已,她说:“我知道,可是我喜欢在手上多拿一点筹码,尤其对你。”
我有些厌倦,倚在沙发上道:“你要是留着纸条说这里见面,我会把媚珠带来的。”
女人让侍者送来咖啡,咖啡看到我们这副架势,不太确定是怎么回事,他只是看了一会那个壮汉怀里的小姑娘,然后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我对他笑了笑,表示没事,他还是有点怀疑,但是确实去吧台冲咖啡了。
我揉揉眉心:“听我的,把她放了,我会跟你好好谈谈的。”
女人柔声说:“我们现在就好好谈谈。”
我冷冷地说:“不行。”
女人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她身边的壮汉一看我这个样子,忽然伸手一把拍在桌子上,桌子被拍的发出巨大的响声,我的咖啡杯被打翻了,里面仅存的咖啡撒了出来。那姑娘吓的喊出一声,立刻被这个壮汉呵斥,让她闭嘴。
我立刻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同时把后腰的匕首抽出来,一下子刺入桌子上厚实的手掌。我的匕首很快就毫无阻隔地刺入了肌肉,牢牢地钉进了木头的桌子里。那个人立刻惨叫起来,原本按住旁边女孩的手也松了开来,不知所措地按住他被钉在桌子上的手的手腕。
淡淡的血味弥漫开来,手背上没有什么血,手掌下的血慢慢流出来,沿着光滑的桌面缓缓扩散。
我隔着那个因为疼痛而颤抖的人的肩膀看着那姑娘,我说:“你可以走了。”我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的温和平静,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一个可怕的人,尽管我们以后应该不可能再见了。
她一个字也没有说,那眼神让我想起小时候刚接到家里的,缩在角落里的小奶狗,她颤抖着站起来,避开我的目光,转身就往外走。
那壮汉也是狠,喊过以后用另一只手想拔我的匕首,我的动作比他更快,伸手抓住匕首一把拔了出来,又惹来那个人一声惨叫。
我收回匕首,重新坐回沙发上,侧头看到那女孩跌跌撞撞地拉门出去,那侍者想要上去扶一把,被她躲开了。我看了一眼,又有几个壮汉进了咖啡馆,对几个店员监管了起来,把别的客人都赶走了,看起来这边再怎么闹都不会有人打断了。
我用桌布擦了擦匕首上的血,倚在沙发上看着那女人。
她的表情依然友好,只是眼底那种优越感让人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