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被言怀卿降维打击了,气得在心里“哼”了自己一声。
饮风茶社,三面临湖,楼身隐在半山上,方一进入茶社的院子,就有茶香伴着琵琶声传来。
古香古色的茶楼里,一楼是散座,二楼是包厢,茶社老板特意留了二楼朝湖的位置,既能坐在窗边的茶案旁一览湖光山色,也能躺在里侧的摇椅上观赏一楼的评弹表演。
惬意极了。
惬意到,林知夏想参与言怀卿的人生。
“哇,今天太阳真好。”林知夏倚在木质门窗上感概。
“是啊。”
言怀卿沉静地倚在窗户另一侧,侧着脸将垂下的珠链拨开些眺望湖面,阳光穿过层层树叶在她脸上洒下斑驳的柔光,美的像古画,有远离人间的疏冷矜贵感。
“美人卷珠帘,言老师,你好好看,尤其光透过来的时候,美的我都不敢看你。”
林知夏手撑在窗沿上,语气软软的,眼神也软,像蜗牛的触角,随时准备收回。
言怀卿没说话,只是抿着唇角笑了一下,用眼神和表情向她传达——谢谢夸奖,但不许油嘴滑舌。
她果然不喜欢直白的夸赞,印证完后,林知夏抿着笑意落下视线。
和吃饭时的龙井不同,言怀卿这次选了红茶,茶小二周到地布好茶就离去了。
两人躺到摇椅上,闭上眼睛聆听了几段楼下的评弹,林知夏开口问:“言老师,你经常来这儿喝茶吗?”
“不常来,上次来还是开业捧场的时候,一直在忙。”言怀卿嗓音慵懒了许多。
这样惬意的时光,她没有跟别人一起过,江景和苏望月都没有,林知夏窃喜。
“听赵教授说,你毕业之后一直在写书。”言怀卿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她。
林知夏不知道言怀卿看她,依旧闭着眼、翘着唇,半开玩笑的语气:“对,言老师一直在忙,我却一直清闲,挺想找个班上的。”
言怀卿眉梢一动,顺势问:“你上次发给我的建议写的很好,我的剧场去年才正式运作,一直在招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邀请你来我的剧场做编剧,或者其它文字类的工作。”
这......
请她吃饭是在面试她吗?走向完全避开了林知夏所有的预设。
“这才是你请我吃饭的原因?”她坐起身,把摇椅压的竖了起来。
“不全是,吃饭的时候没说,就是怕你有压力,现在你也不用有负担,要不要来,全以你自己的想法为主。”
言怀卿也缓缓坐起些,她的笑意和语气总能平复人的心绪,林知夏沉着的身体没那么僵了,想了想才开口。
“言老师,你知道的,我没听过几场戏,对戏一窍不通,如果你因为一篇建议就请个外行去你的剧场工作,风险有点大。”
“嗯。”言怀卿认可地点点头,随后叹了口气,没那么谦虚地说道:“不过,我觉得你小瞧了我的风险评估能力,也小瞧了我选人的眼光。”
她淡淡的眼神就那样飘了一小下,没等看清就不见了。
林知夏感受着空气中消失的微妙,同她相视一笑,低头自我审视一番,问道:“我就这么被言老师选中了?”
言怀卿拎起水壶走到窗边的茶案旁坐下,给出了解释。
“你可能还不了解,我们上一部戏的副导演以前是导话剧的,团里的一个动作指导曾经学的是现代舞,她们来之前都像你所说的,对戏一窍不通,现在不仅通了,还把工作做的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林知夏也起身走到她对面。
“因为人对美的理解和感悟是相通的。”言怀卿拨弄着茶壶。
“那倒是。”林知夏望着她的侧颜点点头。
“所以,要来吗?”言怀卿转身,顺手给她添茶。
看着面前的茶,林知夏突然想起江景说过的上贼船,觉得很有宿命感。
她扑哧笑了一声,而后故作其势地端起茶杯应邀:“饭也吃了,茶也喝了,哪还好意思拒绝,再说了,现在工作机会多宝贵啊,该我请言老师吃饭喝茶才对。”
“我可以理解为,你同意了?”言怀卿捏着手里的茶杯,眼里含着半分微妙。
“我很喜欢你,言老师。”
林知夏不自觉地表达,觉得冒昧,又连忙解释:“哦,我的意思是说,我很喜欢看你演戏,也很喜欢看你们在后台工作的样子,以前看江景经常跟你们一起工作,我还挺羡慕她的。
“就是吧。”
网上那些铺天盖地的字母领导,放在现实里还不都是一个个真实的人。
日日相对,不生情,便生厌,故事里不都这样吗。
她清了一下嗓子,接着说:“都说上班哪有不疯的,我自由惯了,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和你的关系。
“不必有压力,剧场是我的,可以允许你不坐班,跟江景一样,是自由的。”
“也不签合同?”
“不签合同违法。”
“哦,那不坐班,算不算特权?”
言怀卿笑垂了眼眸,“算~”很长的尾音。
林知夏的犹豫是真的,只犹豫了片刻也是真的,面对言怀卿,她总是轻易卸下所有防备。
“那,”
想到接下来的称呼,她有些激动,停顿了一下才问出口:“我什么时候去上班呢,言老板。”
一个称呼被同一个人叫过一百遍后,再改变,就会有侵略感,言怀卿的耳尖就这么被轻轻叮了一下。
“三月份的巡演结束后,就会开始新戏的筹备工作,你的建议里对唱词、服饰、舞台布局都有独特的见地,到时候可以参与进来。”
她语气和缓,却险些将林知夏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所说的新戏应该就是《几重山》,孙主编先前跟她说过改编进度。
视线转向还在摇晃的摇椅,林知夏心绪起伏,在想要不要借机坦白?
“如何?”言怀卿望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找什么。
“这么大个项目,我觉得很荣幸。”林知夏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脸。
言怀卿唇角掠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你了解?”
“哦,我听阿姨说过,剧团排练新戏是很耗费人力物力财力的,所以我猜一定是个大项目。”林知夏的回答很得体。
“嗯。”
对仗她那声“哦”。
言怀卿放下手里的茶,款款道:“这是院里筹备的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面向年轻群体的大戏,很重视,为此开了很多次会,而且,这次的创作团队很年轻,大部分成员都是95后,你参与起来也不会有代沟。”
她说起工作时声线略微下沉,即便含着笑意,也难免有威慑感。
林知夏又在犹豫要不要坦白身份,可是藏了这么久,很难一下说出口。
想了想,她很真诚地说起了客套话:“那我很幸运,感谢言老师给我这个机会。”也是在感谢她对《几重山》的重视。
言怀卿提了口气,眉心微蹙:“其实这部戏是小说改编的,我们原本是想邀请作者一起参与的,但是被拒绝了。”
似乎为难,她语速很慢,有些失落:“没办法,联系不到她。”
是深坐蹙峨眉的言怀卿。
嘶~要不还是坦白算了,可是已经装到这个关口上了,确实是有些脱不下马甲。
林知夏心口风起云涌,却笑的乖巧:“是什么小说啊,不知道我看过没有。”
“《几重山》,作者纸落。”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叫人心肝一颤。
言怀卿的视线就落在林知夏的眼睛里,在找寻:“看过吗?”
“家里有这本书,我回去好好看看。”林知夏躲开她的视线,越过珠帘看向湖面。
“嗯。”言怀卿静静地倒茶、喝茶。
林知夏的心就像她茶杯里的茶叶,不停地翻滚。
她在犹豫,也在思考。
其实,回避开作者的身份参与到这份工作中,能把自己抽离出作品之外,更客观,更理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又喝了会儿茶,言怀卿捏着茶杯抬头看她:“这里的后院连着半山的竹林,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
她饭后犯懒不想动,她就带她听曲儿喝茶。
她说想找个班上,她顺势就引出了招聘岗位。
她坐了半下午刚有些无聊浮躁,她又邀她一起散步。
林知夏觉得自己被言怀卿向下兼容了。
这种被降维打击的掌控感,危险,又让她着迷,危险自己逃不出她的掌控,又沉迷她带来的舒适感。
真不争气。
在心里狠狠“哼”了自己一声,她温着嗓子夸赞:“言老师,你真的很周到。”
“谢谢夸奖。”言怀卿笑容妥帖,顺手拿起手机和包,引着她出门:“所以,跟我一起工作,不用顾虑太多。”
林知夏的心口被小木槌一下又一下地捶着。
前阵子接连下过几场春雨,竹林和山草是毛茸茸的嫩绿色,仿佛走进去深吸一口气,身体便湮灭在这片绿意之中。
“言老师,你有吗?”林知夏连跨几个台阶,伸展手臂深吸一口气,将身体里的感觉问了出来:“身体里酥酥的,就像是在发芽。”
言怀卿也仰头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很认可:“你们作者是不是都有通感这样的超能力?”
“你们演员不是也有吗,而且你们会的超能力更多。”林知夏侧头看她。
“我演的戏你看过,你写过的书呢,方便透露吗?”言怀卿也侧头看她。
林知夏不好意思了,灵机一动,学着言怀卿的语气:“言老师可以猜猜看,我的写作风格。”
“我猜,你介意别人知晓你的身份。”言怀卿目光移向竹林深处的藏着的一朵小白花上。
“也不是,以前念书的时候住在学校,班里、系里,老师、同学,都是熟人,所以才不想曝光身份,现在活在城市的一个角落,连对门邻居都不认识,也没那么介意了。”
林知夏一步步踩着台阶,边走边说。
言怀卿略略思考了一下,再次用找寻的目光看向她:“你说,如果我亲自去请,作者太太会愿意参与到这个项目中来吗?”
作者太太!
林知夏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向了心脏,那些血液又带着悸动,先后在她血管里开出花来。
她看向言怀卿落在她视线中的眼神。
这一天,她用这样的眼神找寻过她三次!
“你,是不是知道了?”她试探着问。
“不知道会不会冒犯你,我确实知道了。”言怀卿试探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