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翎拿着师门寄来的信件看得直皱眉,对面万方白正用左手颤巍巍地操纵着筷子夹菜,筷子不大灵活地和盘子撞击发出铛铛脆响。
自“荀鸣诈尸”至今已经八日有余,何翎顾忌着万方白的手伤不敢加快行程,万方白更是乐得拖延回到奕锋派的时间,两人走走停停,竟是刚出扬州地界。
何翎收起信件,顺手替万方白夹了一筷子菜。
万方白就收回手,开始和碗里的菜做斗争,顺嘴问了一句:“门派来信了?”
“是。”何翎点头,“我前几日先送了信回去,将你的情况告知了师父。”
万方白平日里对江湖事不甚热衷,靠着爱好听书八卦的话痨小师妹日日在耳边念叨才稍微记得几分什么荀少侠、谭教主,又假借着失忆让何翎介绍了简单的关系,这时才能记得何翎与荀鸣不是同个师父,他还得换个称呼。
“哦……那师叔怎么说?”
“师父说等你回去了再说。”何翎支着下巴看万方白艰难地用左手吃饭,适时地替他添菜,“不过还有一件更麻烦的事,今年武林大会要提前举办。”
“这有什么麻烦的?”
“本来今年是由师兄你带队去的,但如今你这样的情况也去不了,只能换我去。”何翎见万方白吃得差不多了就放下筷子,“我还先护送你回师门,之后再赶去临淮。这样算来时间并不富裕,得快马加鞭了。”
“无妨,我也去临淮就是。”万方白放下筷子又擦了擦手,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在何翎听来却犹如惊雷贯耳。
“那怎么行!”何翎瞪圆了眼睛看他,指指师兄的脑袋又指指师兄的手,“你这头,你这手,去了又什么也做不了,万一被仇家盯上了怎么办?”
何翎着急,万方白却抿了一口茶润口,才慢悠悠道:“我不出现不就行了。我去正是为了我失忆的事,那里或许有线索。”
何翎皱着眉不说话,似乎在思忖师兄这番安排的可靠程度。万方白却当他默认,端着伤手起身,临走又落下一句:“别把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昨夜万方白又在谭焜的身体里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星一教右护法黄言站在床边盯着他看,吓得他险些没破口大骂。
黄言却是冷静得很,见他醒来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来,轻飘飘地扔在被子上,说:“你的信。”
万方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一手捡了信,下床披衣点了灯,这才就着光亮仔细端详手里的信封。
那信封上未写有收信人,只有看似随意的一道笔触。拆开内里的信纸,上面只写了“徐州”二字,落款处两个阳爻居上,一个阴爻在下,是为巽卦。
万方白认得笔迹,也知道落款的意思,这是他师兄万方沐给他的信。只是这信里的意思他却不大明白。
万方白断定黄言先看过信里的内容,这会儿问起来也不遮掩:“徐州怎么了?”
“再过一月是武林大会,就在徐州临淮郡。”黄言说着话又瞥了一眼万方白手里的信件,问,“谁寄的?”
“我师兄。”万方白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给自己倒了杯水,“你怎么知道是给我的?”
黄言翻开一个空茶杯往万方白的方向推推,示意也给自己倒一杯,然后才道:“走的教中情报网,信封上那一笔是教主懒得写名字。”
“那说明我的推断没错,至少谭教主是在清风派,才会和我师兄在一起。”万方白端起茶杯喝水,信纸随手放在桌上。
黄言顺手捻起信纸,对着灯火看了又看,边道:“荀鸣应该也在那边。”
“为什么?”
黄言屈指弹了弹手中的薄纸,听着纸张发出的脆响,然后才道:“武林大会,各路英雄豪杰齐聚徐州。你师兄让你去,想来是为了与你会面。而这武林大会,你去得,荀鸣去得,星一教的教主可去不得。”
听着黄言的话,万方白在脑海中众多的志怪奇谈里搜寻着稀少的与武林大会有关的记忆,倒还真勉勉强强记起了一点。
武林大会由武林盟主持举办,向江湖广发邀请,往届各门各派都会派年轻弟子前往,是江湖中最大的盛事。对于那些大门派或是江湖散侠来说正是在江湖上露面的好机会。而星一教向来被斥为魔教,哪有能光明正大出现在武林盟举办的活动现场的道理。早些年万方白跟着万方沐在外历练就曾碰巧去凑过热闹,没上擂台就被那刀光剑影晃得眼晕头疼打起退堂鼓,实在不算好回忆。
“所以你觉得他们认定我也能使用荀少侠的身体,是因为荀少侠也在清风派?”万方白的脑子在这方面倒是转得灵光,“也不无道理。”
自从和黄言坦白后,这右护法就对外宣称教主受了内伤需要调养,拒绝任何人的会面。实际就是怕仇家找上门来,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万方白版魔教教主就此一命呜呼。万方白本人更是乐得不用假扮谭教主,只管缩在房里。
这样一来,能到徐州去的不就只有行动自如的“荀少侠”了。
“不过我听说荀少侠仇家也不少,我这么去,不也是羊入虎口?”
黄言作为目前唯一知晓他身份的人,万方白也自然而然地将他当作唯一可解惑的人。
“荀鸣的仇人,要么是我们这种去不得武林大会的魔教中人,要么是……”黄言说话间却顿了顿,语中带有几分嘲讽,“不屑于用阴谋诡计的名门正派。你若真的应付不来,掩起行踪就是了。”
万方白看他神情,颇为意外:“没想到你对荀少侠的事也挺了解的。”
“仇敌嘛,总要知根知底才好对付。荀鸣在年轻一辈中声望颇高,或许会是下一任武林盟主。”黄言说着却突然笑了笑,“不过是有意培养还是当作棋子,也说不好。”
万方白直觉他话中有话,但他向来对这些不大感兴趣,更何况如今境地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他也识趣不去探究过多,只在得到了想要的解决方案之后就起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床的方向走。
黄言问他:“才醒没多久就又睡?”
万方白含糊不清地答:“谭教主的身体是睡了一天,但我是醒了一天,他不累,我累。”
黄言撇撇嘴,视线回到手里的信纸上,又问:“这落款是什么意思?”
万方白已经摸到床边,一边往被窝里挪一边应道:“巽卦,也是我偶尔写书赚些润笔费用的笔名。走的时候把灯吹一下。”
黄言没再说话,只是又看了看落款上的卦象,慢慢将信纸一角靠近灯火点燃。待到那纸张在火光中燃烧殆尽,这才轻轻一吹,吹落桌上的灰烬也吹灭了灯火。
室内骤然被黑暗笼罩,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隐隐约约落在地面。床上的人呼吸平稳,已然安睡。右护法站在阴影中,眼神淡淡地从床上扫过,悄无声息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