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渐暖,天朗气清。
贾家族学停课了,族中索性也给学生们放了假,贾蔷是个待不住的性子,每日都要烦着贾蓉邀他去京郊跑马。
贾蓉被他念叨的不耐烦,在贾蔷“唐僧”般的嘟囔下终于答应出门了。
这个季节春色宜人,正是京中最美的时候,不少年轻的才子佳人们都相约着踏青品茗,尤其是那适婚年龄的公子姑娘,更是在家中长辈们的“巧遇”下两颊微粉,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贾蓉与贾蔷策马到京郊的皇觉寺时,便遇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正是害的贾蓉吃醉了酒摔了头的罪魁祸首,理国公府的柳湘莲。
柳湘莲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束口骑装,腰间的月白祥云纹腰封紧紧贴着,显得整个人修长挺拔,英姿焕发。
柳湘莲与贾蓉是同年,他是理国公的侄子,如贾蔷一般,父母也早早去了,不过理国公夫人却不似尤氏一般性子软,理国公夫人是先帝最爱的宣宁公主的女儿,一出生就被封为了郡主,从小便在宫中长大,圣宠众望,因而脾气也是说一不二,有些嚣张跋扈。
今日柳湘莲虽打扮的光彩熠熠,可明显脸上有几分勉强,想来这个郡主伯母相中的姑娘,并不是柳湘莲中意的,只得苦笑着陪着几位女眷。
贾蓉和贾蔷兄弟二人在远处瞧着,贾蔷不免有几分幸灾乐祸:“看来这柳湘莲的伤是好了,都能出来相看姑娘了。”
贾蓉闻言,却恨不得把贾蔷的嘴缝上,他皱了皱眉低声道:“此事莫要再提了。”
贾蔷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吐了吐舌头没个正形的说:“晓得了,蓉哥儿。”心里却在吐槽贾蓉,自打贾蓉开始管家,倒有几番祖父贾敬年轻时的威严了。
皇觉寺为每日的香客提供素斋,若是京中那乐善好施的大户人家女眷来了,还会专门安排禅房接待。像贾蓉贾蔷这等轻装来访,只是歇歇脚的高门子弟,寺里也安排了素雅的小茶舍,房中还燃着京中时兴的檀香。
室内檀香沁鼻,佛音缭绕,颇有一番雅韵。兄弟二人净了手,寺中的小沙弥便送上了清甜的斋茶。
这皇觉寺中的斋茶是取了当日的新鲜露水供奉在佛祖前,由寺内的高僧诵经去秽后煮成的。此茶难得,每日煮茶的时辰也不定,今日兄弟二人得饮此茶,属实是赶了巧。
贾蓉进了室内,浅饮了口斋茶,身体渐渐松懈下来,原本出行跑马染上的几分疲劳也渐渐散去了。
不过这片刻的安静没持续多久,院内便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贾蓉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循声望去,有人在打架,准确的说,是一个人被一群人围殴。
贾蔷瞟了一眼,却突然高声说道:“柳湘莲怎在此处,还带头打人!”说罢,又探头探脑的想瞧着热闹。
贾蓉这才看清,为首打人的正是刚刚本该在“相看姑娘”的柳湘莲。
正在挨打的人看上去是个文弱的农家书生,一身粗布衣裳被扯得乱七八糟,也不知是因何事得罪了这个理国公府的公子,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对着他拳打脚踢。
贾蓉看清眼前的场景,不禁皱了皱眉,有些恼火被这群突然闯入的人打破了这份安静。
他起身理了理袍子上几道刚刚被压下的褶皱,踱步至院中呵斥道:“皇觉寺乃清修之地,你这是作甚!”
柳湘莲听到贾蓉的声音,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见贾蓉和贾蔷兄弟二人在此处,刚刚对着那穷苦书生无恶不赦的面孔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吊儿郎当的模样对着贾蓉说道:“我当是谁,竟是蓉哥儿来了。”
贾蓉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最看不惯这种只会靠着家族每日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见柳湘莲这幅欠抽的模样,贾蓉更加没好气了。
“莫要再吵闹了,你带头在佛门重地闹事,也不怕被御史一道折子递上去,告你理国公府仗势欺人。”
柳湘莲听罢,却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你知道什么,这人是个登徒子,在寺院里偷瞧高门女眷不说,还口出狂言出言不逊。”
贾蓉闻言,不禁皱了皱眉,看着躺在地上衣冠不整奄奄一息的书生,贾蓉鄙夷的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正好与那书生的目光对上。
书生听到柳湘莲的话,却有了极大的反应,挣扎着从地上撑起那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身躯,颤抖着说道:“士可杀不可辱,明明是你诱拐良家女子被我撞见,却把锅扣在我身上。”
贾蓉对上书生眼神中的坚定目光,不知为何竟想起了一位故人。
虽然不知事情真相,可他却莫名想要帮这人一把。
“好了,湘莲,今日本就是踏青出行,莫要扰了兴致,且回去换身衣服歇歇吧,佛祖面前,行这些打杀之事恐有不妥。此人既被我遇上,便交由我来处置吧。”
柳湘莲听了贾蓉的话,恶狠狠的瞪了眼地上的书生一眼:“小子,今日算你走运,日后莫要被小爷撞见!”
待柳湘莲一伙人走了后,贾蓉唤来寺内的小沙弥,打算让他扶着这受伤的书生去休息。
谁知这书生竟自己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踉跄着身子朝着贾蓉一拜:“今日谢过公子相助,王岩不才,绝非那般小人作为。”
贾蓉听到他的名字,却忍不住眉心一跳:“你叫王岩?”
王岩那苍白的脸色和唇角流出的殷红色鲜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般模样不禁让贾蓉的心中浮上一丝心疼,脑海中闪过了昔日恩师王掞对自己的敦敦教诲,甚至临终前都冒着圣上的怒火力保自己这个废太子。
像,太像了。
此人与老师年轻时的模样太像了。
心中那个苍老的身影似乎与眼前这个书生的模样渐渐重合,贾蓉的眼眶忍不住的泛起一丝酸涩。
老师,是你吗?
天色稍晚,出了这个岔子,贾蓉心神不宁,也没了跑马的心思,兄弟二人结伴回了国公府。临走前,他还与这位王岩互换了名帖,得知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贾蓉心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不知王岩的才学可否能担得起贾家族学的先生。
且待他伤好之后,再试上一试罢。
族学停了课,不只是贾蓉为此发愁,连贾珍这个做族长的私下里也是急得冒火。
宁荣二府虽贵为国公府,可自打父亲致仕,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这几日自己发出去的相邀先生的帖子,竟然没有一个大儒愿意来贾家。
偏他还不能在族中其他的几位族老前表现出来,否则自己这个族长的位置都要惹上一番争议。
为此,贾珍愁的寝食难安,一副火气连片的样子,连身边几个得宠的小妾都落了脸面。
贾蓉听说此事时,心里的念头愈发旺盛了。正巧昨日他与王岩兄弟在汇贤楼相约,这王岩果真是有几分才华的,他出身陇西府,竟然是陇西府的头名案首。
而且还是个贫家学子,几乎是在没有任何名师指点的情况下,靠着自己拿下了这个案首。当真是不可小觑。
贾蓉佩服的很,当即就邀他来贾家族学教书,还开出了高额的束脩,王岩本想拒绝,可一想到自己的窘境,再加上被贾蓉的才学吸引,也不乏有几分心动。
这些日子宁府在贾蓉各种“甜饼+大棒”的管理下,府上的规矩已经像模像样了,下人们看见贾蓉经过自己时,原本就压低的身子都要忍不住再低上几分。
贾蓉迈着步子往贾珍的书房去,穿过层层游廊,行至书房前,便有眼尖的小厮进屋通报。
贾珍见贾蓉此时过来,不免有几分意外,难不成刘掌柜的钱这么快就返利了?
贾珍心怀期待的看着贾蓉,直到贾蓉禀明了来意,他那雀跃的心思才歇下来。
“父亲,如今国公府的权势是一日不如一日,更何况咱们本就是军功起家,那些朝中的文臣本就与咱们不是一个路子,如今祖父致仕,他们是越发瞧不起咱们了。”
“儿子前些日子在皇觉寺结实了一位贫家举子,此人乃是陇西府的头名案首,颇有才华,儿子断定,他日登科此人必得上榜,如今族学正缺西席,不如由此人来教授,也算是结个善缘。”
“这,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外头以为贾家连个大儒先生都请不来。”贾珍听此,略有迟疑。
“父亲,那点名声跟咱们日后在朝中的人脉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儿子那日与王岩交谈,实在是被他的才情所折服,对经义之道见解颇为不俗,儿子觉得,若是能与此人一同读书,保不住自己也能考个功名呢,如此一来,不管是国公府还是父亲,都能扬眉吐气了。”
贾蓉一番话,更是把贾珍哄得心花怒放,若是请个贫家学子来教书,便能让自己儿子考中进士,那他可得把这个先生供起来,外头那些爱嚼舌根的,是生怕他们贾家再现昔日荣光。
贾珍不由自主的就顺着贾蓉描绘的宏伟蓝图展开了设想。
最终贾珍还是遭不住这样的诱惑,他当即拍板定下,这个叫王岩的书生,日后便是宁国府的座上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