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头荣国公府的贾母听说贾家族学来了位新先生,教的似乎有几分趣味,不禁动了让宝玉去族学念书的心思。
宝玉如今的先生乃是贾政千挑万选的一位经世大儒,此人曾经为贾珠启蒙,不过贾政后来经历了丧子之痛,再加上贾母和王夫人对这个幼子也娇惯了些,故而宝玉的功课,贾政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人督促宝玉,再加上他在府上的地位,宝玉也向来是无拘无束惯了,除非贾政亲自检查功课,否则他是断然没有害怕的时候。
先生知道贾家的情况,也是有心无力,只要明面上不挑出错处,对着宝玉也容忍的很。
如今贾母动了让宝玉去族学念书的心思,先生正求之不得。
只不过当事人宝玉却并非这样想。
得了消息的宝玉有几分不情愿的跑到了贾母房中,顾不得身后丫鬟们的连连叮嘱,急的袭人在后头一个劲儿的小跑着,生怕宝玉跑的快了磕碰着。
“老祖宗!”
贾母正跟王夫人、凤姐在屋内说着话,便听见宝玉的声音从院中传了过来,一想到孙子这么迫不及待的见自己,贾母的脸上不禁浮现出慈爱的神情。
房中的帘布被丫鬟们挑开,只见宝玉穿了一件枣红色暗花纹的骑装,像是刚从外头骑马回来,气喘吁吁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虽然神色有几分狼狈,却还是难掩少年的卓越风姿,只见他不顾规矩的拿起桌上的水壶,对着壶嘴便一饮而尽,肆意又风流的模样在这样一张俊秀又英气的脸上似乎格外和谐。
“我的儿,这是作甚去了,整日毛毛躁躁,可小口些喝,省的呛着自己。”贾母见状,甚是心疼的说着。
宝玉一口气喝了一大壶,才觉得口中不似刚刚那样干燥,意犹未尽的放下了茶壶,满不在乎的说道:“孙儿听说老祖宗要把我送去族学读书,这才赶紧来寻老祖宗。”
贾母听到宝玉问的竟然是这件事,不禁皱了皱眉头:“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又是哪个贱嘴皮子在你跟前说闲话了。”
“非也非也,是孙儿见先生这几日总是神色匆匆的来,才得知先生正在收拾行囊。”
贾母听后,神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心中却不免暗骂宝玉的先生,原本还有几分犹豫,既然此人如此迫切想离府,便是不能再留了。
“你既知道,我也不瞒你了,如今族学新来的夫子,甚有学问,族学中管教的也比往日规矩多了,你不妨去那里读书,多跟族中的子弟们接触接触,日后与你有益。”
“孙儿不想去族学!”宝玉皱着眉头,满脸不情愿的说着,“这世上的男子都是泥做的,族学中如此多的男子,甚是污秽粗鄙,平白惹了一身脏。”宝玉连连摇头,对去族学一事充满了抗拒。
贾母见状,只得好言相劝,又命鸳鸯从私库里取了些好玩又精巧的西洋物件,这才哄的宝玉点头答应。
一旁的凤姐默不作声的看着这祖孙二人,和乐见于此的王夫人,突然想到了隔壁东府大杀四方的贾蓉,这二人的年纪也差不了几岁,怎么一个还赖在祖母怀里,另一个都能撑起一个家了。
不出几日,宝玉便去族学了。
除了贾母,这也是贾政的意思。说来也巧,自打贾蓉在贾珍面前露出了王岩日后有大造化的意思,贾珍不知怎的竟听了进去,甚至还经常相邀王岩去喝酒赴宴。王岩一连拒绝了两次,到第三次,实在碍于情面,迫不得已的去了。
巧的是,那日席上有不少贾家族人,贾政也在。而贾政在跟这个未及弱冠之年的小秀才聊了几句后,竟是认定了此人才华横溢,来年必定高中。
这一下子,惹得席上人对王岩更加热情了。毕竟贾政也是个读书人,跟贾珍相比,他说的话靠谱多了。
故而这次宝玉来族学读书,是贾政盯着的,宝玉知道他最怕的老子敬重这个先生,一时间也不敢反抗,只得缩起尾巴按部就班来上学。
贾蓉走进学堂的时候,便看见角落的桌案上窝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精神不振的耷拉着眼皮,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少年面若桃花,朱唇骏鼻,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宝玉,贾蓉不禁失笑,这红楼儿女,果然各个都生的一副好模样,男主角更胜一筹。
贾蓉收起打量的目光,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屁股还未坐热,金荣便贱兮兮的凑了过来,低声偷笑道:“蓉大爷,今日宝二爷也来了,可要让他也跟着下地劳作?”
金荣之所以提起此事,也是学堂众人知晓宝玉的作风,他们是被族学的规矩约束着,迫不得已顶着个大太阳下地,再加上贾蓉贾蔷贾兰这样的国公府嫡系都不例外,族学中也不再有人敢说闲话,可若是宝玉来了,恐怕以他的性子,是断然不依的。
族学中不少人也是这样想的,都想看看一会儿的劳动课,有没有乐子瞧,若是闹得大了把这课取消了才好呢。
贾蓉垂眸,漫不经心的说着:“既然来了,那自当一视同仁,他若不服,自有先生罚他。”
金荣果然一语成谶,宝玉得知要去地里劳作,整个人都恼的跳了起来,差点儿撞到他旁边的贾兰。
贾兰虽未摔倒,却还是被吓了一跳,还好贾蔷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那瘦弱的小身板。
而宝玉非但没有撞到人的歉意,反而怒气冲冲的对着贾兰发脾气:“你作甚离我这么近,你们一个个的天天在泥地里玩闹,先生怎么允你们如此胡闹。”
贾蓉听到宝玉如此颠倒黑白的说法,火气“蹭”的一下就冒了上来。
宝玉的突然发作吓到了贾兰,还没待他反应过来,贾蓉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把贾兰护在了身后,对着宝玉一顿冷嘲热讽:“宝二叔这话,侄儿怎的听不明白,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粮食收成乃是国之大事,当今圣上甚至在城郊建了一块御田,亲自劳作,以敬天下苍生,五谷丰登,怎的到了宝二叔嘴里,这种地成了胡闹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唯恐旁人不知贾家蔑视天威!”
而宝玉先是被冲过来的贾蓉吓了个趔趄,又被他说的话惊的抖起了身子,连连解释道:“不不,我绝无此意,我是,我是,”宝玉一时间,大脑仿若成了一团浆糊,语无伦次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贾蓉看着眼前空有一副皮囊的宝玉,心下的鄙夷更甚几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像个姑娘家似的扭捏。
一旁看热闹的学生们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众人纷纷散去,开始忙活各自的事,仿佛这场闹剧与他们都无关。
宝玉只感到贾蓉通身的气势像一座大山般朝他倾轧而来,压得他不能喘气了一样,他的双腿止不住的开始打颤,甚至比面对贾政还多了几分畏惧。
“宝二叔,祸从口出,虽说今日没有外人,可难保有喝多了酒传出去的,若是真被御史参上一本,国公府恐遭大祸!”
贾蓉看着眼前的宝玉不成器的模样,再次威胁恐吓道,总之今日必须得把这个浪荡子约束起来,否则日后只怕要成为族学里的“问题学生”。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我真没有旁的意思!”宝玉抓耳挠腮,急的在原地团团转,看到贾蓉似乎皱着眉头在思索,他一把拽上了贾蓉的袖口:“好侄儿,你可有什么妙招,左右不能让府上担上这样的名声啊 !”
“这,族学平日来往人众多,这等闹剧,只怕有些碎嘴的婆子小厮烂嚼舌根,如今府上可是二太太管家,还请宝二叔回去后定要让二太太好生约束府上下人。”
“是极是极,我现在就回去禀明太太。”宝玉听到贾蓉的话,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应道。
“其次,此事缘起在于宝二叔认为种地是在胡闹,那宝二叔亲自跟兰儿道歉,再以身作则下地耕种,不就足以说明宝二叔没有违抗圣命的意思吗。”
宝玉一拍脑袋,看向贾蓉的眼神满眼都是敬佩:“蓉哥儿可真是聪慧,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说罢,他朝贾兰深深作揖,态度诚恳的说:“刚才是我的不是,不该错怪兰儿,还请兰儿莫与我计较。”
贾兰被这接二连三的翻转看的眼花缭乱,他未回应宝玉,只是满眼敬佩的看着贾蓉,这就是先生说的“运筹帷幄,决战千里”的将才吗,以一人之力扭转局势,蓉哥儿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能哄得宝玉这个“混世魔王”给他赔礼道歉,真是稀罕事!
而宝玉,也等不及贾兰的回答,竟转身毫不顾忌的挽起裤脚和衣袖,拿起农具,跟其他学生一样毅然决然的踏进了那片黄色的土地里。
贾蓉没想到,宝玉这么好忽悠,原先准备的长篇大论似乎也没有说的必要了,看着宝玉态度变化如此之快,他不由感叹一句,“真是个性情中人!”
难怪是红楼男主呢,这潇洒做派,拿得起放得下,果然不是凡人,此人若是能好好改造,说不定也能别有一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