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剑修,便需以战养战。
自打仙魔大战六界大门紧闭之后,生灵死后滞留人间久久不散,形成邪炁,侵扰凡人,虽借神器阴阳镜打开人界与冥界之间一条通道,但终究收效甚微。因此便需修仙之人在各地设立照夜台,照夜台弟子送亡者入冥界,驱散邪炁,还人界太平,也是避免邪炁积攒过多引来天魔出世。
广明门辖地数千里,下属门派还有数十个,任务堂会根据照夜台和附属门派反馈定期派弟子前往各地驱散邪炁,换点灵石银子来供养自身修行,毕竟还没飞升,摆不脱人世间的吃喝应酬。
晨雾未散时,任务堂的青砖地已结满霜花。重光蜷在檀木圈椅里打盹,案头堆积的卷宗滑落大半。檐角铜铃忽地急响,惊得他险些打翻砚台——拂月仙尊正立在滴水檐下,霜色长裙被风掀起一角,腰间环佩作响。
"乐平城的案卷。"她屈指叩响青铜镇纸,"劳烦重光师侄。"
重光慌忙抹去嘴角涎水,翻找卷宗时袖口带倒朱砂笔架。殷红墨迹在《除妖录》上洇开,拂月伸手帮他抹去墨迹,才看清楚上面内容。
乐平城居于偏北之地,从广明门御剑需三日方能到,若是骑马怕是要走上几个月。估计就是因为隔得远,所以广明门往往鞭长莫及,只是偶尔派人前往查看,却没想到那里不知何时出了个妖兽,频频伤到当地百姓,照夜台弟子几次前去捕杀也未将其捕获,所以才将此事报了上来。
广明门任务有难有易,轻松一点的例如去跑腿采药,驱散邪炁,寻宝找人,若是有机缘能得到高人的指点或有意外收获也十分值当。难一点的便是像乐平城这样的除妖,任务堂虽然会提前进行评级,派合适的弟子前往,但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乐平城此前已经派了三拨弟子前往都未解决,因此此次任务评级最高,最危险,也只能让如晏逢这般亲传弟子前往。
重光也是如此说:“师尊已派柔兆师兄前往,相信不日就可解决。”
“不日?是几日?”拂月顺口问。
重光翻看案卷:“柔兆师兄出发已有七日,没有传讯回师门,估计……”
说到一半他也住了口,不知怎么估计好。三日便能到的地方七日都未传回消息,不是解决了就是被解决了。
“那我亲自去一趟,若是掌门师兄问起,你便说是我执意,他不会拿你如何。”
重光肉眼可见松了口气,将任务木牌递给拂月。说起来他对柔兆师兄也有些担心,原本他此前也和晏逢商量请拂月仙尊出山相助。只是刚开口就被晏逢拒了回去,掌门不许拂月仙尊出山,这事是对他们三令五申提点过的。
不过若是拂月仙尊执意要去,那就没办法了。师尊命令如山,但仙尊也不是他们可以违背的
见重光明明心底喜不自胜,面上偏要露出几分为难的模样,拂月顿了顿:“前几波回来的弟子可受了什么伤?”
“倒是没有,只是说寻不到那妖兽踪迹,估计是会藏匿气息,他们修为浅,察觉不出来。”
拂月点点头,虽然觉得有几分奇怪,不过也不好深究什么,只是扫了重光一眼便向门口走去。
此时将近正午,本是日光最好的时候,护山大阵外的流云却诡谲翻涌。浓墨般的乌云瞬息压境,云层中隐现血色脉络,恍若巨兽舒张的血管。
几道剑影从主峰掠出,小心翼翼打开护山阵法去查看乌云。但那乌云却忽然又散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重光见状也迈出了任务堂,面色难得凝重起来:“这乌云来的奇怪。”
“近月楼那里近日可有什么消息?”
人界万千变化天象都会有先兆,尤其是邪炁集聚,天魔出世。所以广明门在近月楼设观星台,让弟子随时查看天象,若真有天魔出世也好早做准备。
“西面邪炁横生,驻守当地的弟子只回报说是因此地多人间战事,横死之人过多,不愿入轮回之人便也多了不少。”重光嗓音发紧:"近月楼昨夜观测到荧惑犯心,说是不祥之兆,恐怕有灾星降世。"
修仙之人有修仙之人的使命,人界也有人界的纷争,互相不干预,只是这战乱频繁,是乱世降临的征兆,着实让人不太放心。灾星,眼前就有一个,再降世一个,还活不活了。
“仙尊打算何时下山?”
“就现在。”拂月捏紧木牌:“赶早不赶晚,正好带着我小徒弟一起去。”
重光眉梢一跳,有些迟疑:“谢小师弟未免年幼。”
“十四岁,不算年幼了,我十四岁都名扬四海了。”
那是因为您十二岁就结丹了。重光腹诽。
“况且只有多磨练磨练,才能道心坚定,所向披靡。”
也能消弭邪炁。更重要的是,不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拂月不放心。
重光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便祝仙尊此去一帆风顺,早日凯旋。”
那片乌云也压到了练武台,上课的弟子年纪还小,不由有些慌乱,展蒙安抚道:“仙门自有安排,你们好好修炼便是。”
话虽如此说,但依旧抵挡不住这帮小弟子的好奇心。昭阳悄咪咪地边挥剑边问身旁的谢临远:“不是吧,不是吧,你看这说不定有人来犯,师兄竟然也不去御敌,还在这苦哈哈练我们。”
谢临远一板一眼老老实实挥剑,只是摇头示意他不知,多的一概不言。
昭阳热情不灭,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反而惹来修彦的白眼:“都还没有结丹,凑什么热闹。”
昭阳一听眼睛都瞪圆了:“切,说的好像你到了,年纪比人大,修为比人低,辈分比人小,心还比天高。”
“你……”
自当上次之后修彦算是和昭阳谢临远结了梁子,谢临远也就罢了,你说三十句他都不会回一句,昭阳不同,以把对方气死为己任,两人之间每次碰上都是针尖对麦芒,动不了手也得打几场嘴仗。
而处于战火另一中心的谢临远却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只顾自己练剑,直到看见走过来的拂月时才收回剑,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你随我去下山一趟,出个任务。”
谢临远眼睛眨了眨,将其中欣喜掩下去。
展蒙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眼睛在拂月和谢临远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蹦出一句话:“仙尊让谢小师弟去……喂妖兽吗?”
……
晏逢是跟着慕洗尘一路苦过来的,所以做事做人都小心谨慎,力求尽善尽美。展蒙不一样,他天资卓越,当年慕洗尘一眼便看中了他,他上面也只有晏逢这么一个老好人师兄,出了什么事也不会严厉责罚他,因此他有点长歪了。
往旁边一站,端的是皓月清风美少年,仙门的希望,三界的未来,一张嘴就口不择言,从上到下,从老到少,终会想到气死你的办法。昭阳能长成现在这样,估计就是因为刚入门时展蒙带了她两月。
打一顿就能解决的事酿成了陈年旧疾,拂月更加觉得应该看好自己家阿远,免得日后长歪了,修都修不过来。
拂月咳了两声,给谢临远挽尊:“阿远虽年纪小,但已经结丹,总要下去见见世面,以战养战。”
“结丹了?”昭阳惊讶地说:“阿远什么时候结丹的?”
边说还边斜睨了修彦一眼,惹得修彦闹了个大红脸,想他还和昭阳在这争执不休,没想到真正的金丹期就在面前,不知道当时谢临远是怎么在心底笑话他的。
不仅是修彦,昭阳也有些沮丧,捂着心口说:“唔,明明同时入门,差别好大,好伤心。”
拂月安慰她:“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你还年纪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话未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十二岁便结丹了,是真正的天才。
拂月转了话意:“你师尊如你这般年岁时也没筑基呢,他现在不过百年时间不是也到大乘期,你努努力,争取后来者居上超过他。”
论天资慕洗尘差了拂月一大截,他是外门弟子,当年拜入师门做的最多的就是杂事,擦桌洗碗哄拂月睡觉,修了差不多时便去人间游历,虽修为不涨,但经验不少,而且耐力惊人,当年魔族攻打广明门,同辈弟子死的差不多了,众长老力竭前将所有修为传给慕洗尘才有了今日的大乘期掌门。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不足与外人道。
谢临远快走几步跟上拂月,小声问:“师尊之前去过乐平吗?听说乐平离浮玉山不远。”
虽不知谢临远为何突然提起浮玉山,不过拂月诚实地摇头:“不曾。”
准确来说,在拂月零碎的记忆中,自己前半生大抵分成两部分,年少成名,四处游历,收敛不少珍奇异宝。而那次重伤之后便回到青崴峰闭关不出,日日跪坐在扶桑树前修行,近百年都未踏出广明门一步。
上次救回昭阳和谢临远是她百年来第一次下山,似乎冥冥中有什么在引导她,让她某年某月,去某时某地,见某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