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寒像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要仔细思考这番话的含义,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而后什么也没说,忽然转过身,跑了。
独自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林霜寒有些想念嘉山了。
她的心正在怦怦乱跳,要是嘉山在,肯定会直接告诉她这是什么原因。
不过现在她其实多多少少也明白了过来。
是看那本“珍本”明白过来的,这就是男女之情。
她面对商云的那些局促,期待,慌乱,都是男女之情。
可是现实不是珍本里的小故事。
珍本里的夫妻最后感动了阴司,让他们还魂人间,和和美美地又过上了日子。
但现实中她若是毒发了,那就真的是毒发而亡了。
不会有什么阴司,也不会有什么奇迹。
她、她怎么能让商云眼睁睁看着她毒发而亡呢?
依商云的性子,他该会多自责啊。她不想让商云的余生都背负沉重的愧疚。
而且商云不知道的是,毒发的时候是很痛的。
痛得想让人恨不得立刻去死的那种痛。
她这么些年坚持活下来,不过是因为心里有口气支撑着,想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一旦这个目标完成了,她也就……
所以,她不能,也不会留在千丝门。
想通了这一点,林霜寒的心也冷静了下来。
她默默擦拭了自己的长剑,而后静坐调息了一阵,便入睡了。
睡前,她想,她也许会梦到商云,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入梦依然是那夜的红纱软帐。
只不过此刻屋外下着很大的雨,一股潮气从洞开的窗户中灌了进来。
不只是潮气。
商云敏锐地嗅到,还有……
……血腥气。
他翻身而起,看见林霜寒坐在门槛上,正仰头向外望,迟迟没有转身。
商云主动坐到了她的身侧。
他的嗅觉没有出错。
外头不是雨,而是垂灌而下的万千血丝。发黑,黏腻,腥气冲天。
商云心中一紧。
这是又回到小青峰的那一夜了。
他开口正要说话,林霜寒却忽而转身,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处,抱得非常紧。
商云不由僵住。这一刹那,心口像是炸开了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般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
也是这时他发现,林霜寒身上湿漉漉的。
在这个梦里,她总是这样湿漉漉的。
商云收拢双臂,将林霜寒更深地拥进自己的怀抱。
耳畔传来林霜寒闷闷的说话声:“我那个时候就在想,你怎么不在呀,你什么时候可以找到我呀?你快点找到我好不好?”
“我……”商云喉咙发紧。
他忽而想起来第一次入林霜寒的梦,那时梦境中林姑姑就跟他说“找到阿落。”如今想来,那其实是林霜寒心底最深的希冀。
他把脑袋深深地埋入她的肩窝:“对不起。”
林霜寒沉默了会儿,又道:“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怪你。”
商云不知能说些什么,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太轻太轻。
他只能更紧更紧地抱住林霜寒,直到林霜寒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抱痛我了。”
商云松了几分力气,可还是把人圈在怀里:“你会留在千丝门么?”
林霜寒笑起来:“你在梦里怎么和外面问一样的问题呀。”
“其实我挺想留在这里的。在宫中的那十年,我好想你们呀。想月叔叔想风叔叔,想雪姑姑想花姑姑。也……”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也想你。”
商云的声音嘶哑得紧:“我也想你。醒时想,梦时想。可无论怎么样,总也联系不上你。”
他愈发垂下自己的头,腰也微微弓了起来,只想只想只想,与林霜寒贴得更近。长手长脚的青年,此刻像是挂在少女身上的一只大猫。
他的一半身体露在屋檐外面,两人都变得湿淋淋的。
“……我那时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顿了顿,仍旧问道,“你会留在千丝门么?”
林霜寒沉默起来。
仰起脸,她看见商云的眼尾红得像能滴血。
这模样她似曾相识,是她几月前来千丝门时,第一次见到商云时的模样。
她忍不住拿手按住了商云眼尾的绯红。
在梦中,她分明可以什么都说,也不用顾及对面之人的心情。
可此刻商云的眼中的情绪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想。
真实的就好像,好像对面真的是商云本人一般。
林霜寒本来要说的不留在千丝门的话,此刻忽然间就再也说不出口。
就算只是她梦里的商云,她好像也不愿见到他难过的模样。
但商云似乎总要个答案。
在梦中,他也很了解她,知道她若做出承诺,就不会违背。
“你会留在千丝门么?”
商云再次问道。
林霜寒没法回答。
她既不忍心说出真实想法,也没法违心骗人。
但好在,这只是她的一个梦,她不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关系。
因此林霜寒,直接向着青年吻了上去。
雨势不绝,哗啦啦笼罩了整个天地。
门槛上的青年不可置信般睁大了眼。
少女的唇软而润,生涩又笨拙地贴上他的唇,带着水的潮气。
商云浑身都僵住了,但感觉一种异样的酥麻自脊背窜上。这陌生的触感攒住他所有的知觉,似乎连灵魂深处也在为之隐秘震颤。
雨声变得模糊。
这一刻,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唇间这点温软的触感,以及,从胸腔里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心跳。
林霜寒睁开了眼。
梦境戛然而止,窗外的天空已经蒙蒙发亮。
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唇。
勇气得来不易,稍纵即逝,故而她在吻上去以后很快便醒了。
她想之所以在前一个梦中商云会亲上来,大约是因为她自己心中对商云有这样的期待。
她不是个会逃避的性子。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主动。
只是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一会儿便惊醒了。
林霜寒翻身而起,洗漱之后便径直去了练剑的地方。
今日便要召开武林大会,而第一天向来是会状况百出的一天,她要打起精神应对才是。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影影绰绰之间,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竟是商云。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还恰巧出现在此处?
像是……像是特意等着她一般。
这么一想,登时便记起自己在梦中的所作所为,还有些面对商云时候的心虚。
林霜寒连忙摇了摇头,抛去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
这梦天知地知她知,有什么好心虚的。
而在她发现商云的同时,商云也发现了她。
他的表情有些微妙,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像是很有些高兴,还似乎有点隐隐的不满。
很复杂的情绪,林霜寒读不懂。
“林姑娘,这么早来练剑么?”
林霜寒没理会他的问题,先问出自己的疑惑:“你怎么也这么早在这儿?”
商云噎了一噎,咳嗽一声道:“我来是要提前知会林姑娘一声。我这几年来为了解减字木兰的毒,制过不少赝品。今日我便在众人跟前用这赝品做例……”
他的话未说完,果然林霜寒面上便露出了十分紧张的神色。
商云笑道:“你看,果然如我所料。你放心好了,这赝品可解。林姑娘可千万不要像那日在客栈里要砍我手那般紧张。”
林霜寒想起来在那个房间中看到的商云的小册子,上面也提到了试药的一些经历。她不由问道:“会有……会有副作用么?”
商云道:“是会有一些的,但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能治好的。”
林霜寒默了会儿,又问:“会很痛么?”
商云道:“还好。”
终于林霜寒轻轻点了点头,抿唇道:“嗯,我知道了。”
商云的目光落在她在的唇上,不由想起来昨夜的一幕,喉结不自觉滚了一滚。
昨夜的梦太快太短,他刚反应过来按住林霜寒的后脑,梦便消失了。
惊醒的他只觉满身都是燥热,身体在这样的梦后自然而然起了反应,他用冷水足足洗了好几遍脸,才渐而冷静下来。
他今日到这来等林霜寒,是还想向林霜寒问那个昨夜一直没有给出答案的问题,她会不会留在千丝门。
但在出口问出的一瞬间,他福至心灵般明白了过来,林霜寒的答案昭然若揭。
他实在太了解林霜寒的性格了,表面上看来林霜寒是一直没有正面给出回答,实际上这意味着,林霜寒已经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林霜寒,不想留在千丝门。
想明白这个答案的一瞬,商云只感觉好似阳春三月被兜头浇下一瓢冷水,从心底泛起寒凉。
“你……”
他不由想开口质问。
但很快他给自己找到了答案。
林霜寒想去哪儿不重要,无论如何,他都会和林霜寒在一起。
那十年茫然若失的痛苦与绝望,他绝不会再经历了。
想明白了这件事,商云的神色立即恢复了常态。
“你练完剑,记得来不亦乐乎厅用早食,届时我们会讨论今日的安排。”
早饭过后,便开始有江湖中人叩拜山门了。
来的最早的一批人,竟是苗寨中人。由苗寨的圣女,也就是商云的母亲带队。
花重锦显然有些料想不到,站在花厅里干瞪眼。
花无艳瞪着她冷笑:“怎么,不欢迎?”
花重锦面对这个姐姐时,总是心虚,嘟嘟囔囔也不敢大声说什么,窝窝囊囊地端了茶来。
花无艳冷嘲热讽:“这茶能喝么?里面不会又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
花重锦虽然心虚,但嘴上还很硬,梗着脖子道:“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心眼!”
花无艳道:“我不喝你的茶。”
花重锦怒道:“你爱喝不喝,渴死你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