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比方才变得更加浓稠,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涟漪被吓得没法继续隐藏身躯,从黑暗中显形出来,抖得如同筛糠。“顾师姐,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别喊了!”顾子铭浑身疼得难以忍受,想站起来都不能。
可眼下,她又怎能这样无所作为。顾子铭盘腿于地面坐下。那两团黑影大概是不成型不攻击,她的屏障还能维系一段时间。
气沉丹田,顾子铭试着运气以顺奇经八脉,脑中回忆当初在藏经阁看过的书,想从中找点法子,以便将那翻涌起来的,完全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压制。
迹崖山作为修仙界第三大门派,藏书无数,其中除了剑法、心法,还有符咒和各种诀。以心入气者最适合修炼符咒和心决。顾子铭记着师娘这句话,每每去藏书阁先翻阅的便是这类书籍。
眼下,她的心气不顺,画出来的符咒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只能用心决搏一搏。
脑中书页翻过,顾子铭睁开眼,单手快速掐诀。手指落定之际,她撑地起身,拉着涟漪连退三步。
“雷诀,生灵涂炭!”
滚滚天雷瞬时出现在她们头顶。顾子铭左手掐诀,右手引气,给原先的屏障再添一层。
雷声阵阵,劈得那两团黑影逐渐消散。
“你们是想魂飞魄散吗!”顾子铭忍着浑身如同根根骨裂般的疼痛,对着那两团还在试图突破屏障的黑影喝道。
谁知那两团黑影全然无神志,根本听不懂她说话。
掐一次雷诀就要了顾子铭半条命,她这会要是把性命交代在这,之后涟漪要怎么办,师娘的嘱托又要怎么办。
顾子铭咬牙看了眼放在地上的佩剑。
“师姐你看它们在写什么?”涟漪抱着团团始终观察那两团黑影,发现它们并非试图从屏障裂缝中钻出来,而是在以身写字。
顾子铭定睛细看。
曦凰?
心头滚烫,顾子铭只觉一股无名火窜起,佩剑出鞘,迹崖山第一式循规蹈矩。
循规蹈矩,以心入道者可借万物灵气克浑浊之物。
顿时,那两团黑影停止动作,顾子铭一剑刺过去,她凝成的屏障支离破碎。
无鉴蛰伏八年,终于得到了杀戮的机会,顾子铭的魂神刚一注入其中,之后便是剑御人。第一式循规蹈矩没让那两团黑影就此消散,只是让那股令人无法忍受的腥臭味稍稍减淡几分。
无鉴是极有灵性的剑,由此便想牵引着顾子铭使出第二式雏鸟寻路。
顾子铭哪里肯,她这第二式练得不精,强行用于作战中,只会损她筋骨。手中雷诀再掐,只是这次没等她掐完整,两道天雷先一步精准落下。
两团黑影灰飞烟灭。
“哇,师姐你好厉害啊。”涟漪看着那两道从天而降,甚至破开了黑云的天雷,目瞪口呆。
同样表情的,还有顾子铭。
她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将诀掐完,只是在心中一遍遍背诵雷鸣咒。她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来一次【生灵涂炭】,只能借希望于雷鸣咒辅助杀伤力没有那么强的雷诀。没想到竟然有这效果。
不过很快,顾子铭就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她招来的天雷。
天雷来的那一刻,她的经脉明显有强于她自身的魂力滚过。奇怪的是,她的经脉并没有排斥这股魂力,堂而皇之地全盘接受。
要知道,当年她师娘将魂力渡给她时,她的经脉都出现了强烈的抗拒。
怎么回事?
不由得顾子铭多想,身后的涟漪又是一声惊呼。
“顾师姐你看!大师姐回来了!”
顾子铭当即抬眼去看,看见凤栖被公孙止扶着慢慢朝她们走来。
凤栖不喜白色,这次出来,她身上衣服颜色是浅蓝色的。因为天气热,凤栖穿得轻便,通体的水蓝色上点点血迹,清晰可见。
顾子铭那还没好的心疼加剧,丢下无鉴,冲上前从公孙止手中扶过凤栖。
肌肤相触,顾子铭便想抽手。
曦凰,凤栖。
这两个名字如长针刺在她心里。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过来了呢。”凤栖看了她一眼,不在意顾子铭眼中略过的异样,只是将身子的重量交给了她。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看样子是真的受了重伤。
顾子铭伸手揽住她的腰。“怎么会,师姐你小看我。”她努力在凤栖面前维持自己原有的状态。
只是,顾子铭才多大,凤栖一眼就看出来。
凤栖没有揭穿,双手绕住了顾子铭的脖子。“不小看你,抱我回客栈吧铭儿,我走不动了。”
这人的手此时冰凉刺骨,贴在顾子铭的脖子上,让她倒吸凉气同时脑子也清醒了。一清醒,顾子铭就觉得刚才所看到的那些事必定是那两团黑影制造出来的幻觉,就如同那食魅兽的作用一般。
可到底是谁,要她这样三番五次地看到这些画面。
这些事哪里是能一时半刻想清楚的,何况凤栖的手逐渐往她脖子里探。顾子铭一个激灵,心中的长针暂时消散,她满脑子都是——凤栖真的不是吴师伯派来整她的吗!
难道就因为她拆穿吴师伯痴迷她师娘,所以这小肚鸡肠的男人就记仇了?
不行,等再回到迹崖山,她一定要用魂神去给吴师伯庭院加层防护,以表她作为迹崖山徒子的一片孝心!
顾子铭咬着牙抱起凤栖,大义凛然地走向客栈。
凤栖的手就是冰块,怎么捂都捂不热。
走到客栈,顾子铭只觉得身上寒气逼人,走楼梯时,她的身子有些不稳。
涟漪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说出不合适的话。“顾师姐,你抱不动就让公孙大哥来吧,别给大师姐摔了。”
顾子铭克制着自己想给涟漪眼刀的怒火,步子迈得巨大。
公孙止这个人,绝对有问题。想他明明说是按照凤栖嘱托保护顾子铭和涟漪,可是怎么就中途不见了,搞得顾子铭不得不面对那些糟心事。
“不必。”眼看着公孙止就要挤开涟漪,顾子铭赶紧开口,顺便掂了掂凤栖,将她重新抬到胸口位置。
哪知道凤栖十分不要脸,趁机吃顾子铭豆腐,手按在她胸口,问她累不累。
怎么会累呢。
顾子铭堆笑,开始念清静经。
让她不得不怀疑的是,她的清静经可能真的念错了,不然怎么一次都不管用。
好不容易客栈二楼,顾子铭询问凤栖下榻的房间。
“我和铭儿住一间。”凤栖还未恢复精力,声音不必寻常,却似羽毛。
顾子铭是真的很想把凤栖就这么从二楼丢下去,迹崖山是怎么养出的妖孽徒子。
那屋子距离楼梯口不远,顾子铭咬咬牙,一脚踹开了房门。双手酸痛异常,顾子铭却不急着把凤栖放置床榻,转头看向公孙止。
“公孙大哥,之前多谢你相助,女子住房,我想你应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那是自然,见你们安好便可。”公孙止似乎也受了伤,他单手抵在肋骨位置,“那我就先告辞了,我就住在边上的青山居,有事可以找我。”
“多谢。”顾子铭给涟漪递了个眼神,抱着凤栖进了屋子。
放下凤栖,顾子铭觉得自己手臂怕是要断了。她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怎突然这样逞强,不由得看了眼凤栖。
躺在床上的凤栖倒是乖巧,自己给自己盖了被褥。
“大师姐,你没事吧。”涟漪抱着团团不客气地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凤栖的脸。
她嘴角挂着血,被涟漪擦去。
“无碍。”凤栖对涟漪很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
团团对她伸手,她也摸摸团团的脑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进入客栈,顾子铭就觉得不对劲。原先还算不错的客栈,此时宛如荒废依旧的破房子。护栏上堆积起了厚厚的灰尘,楼下的四方桌子东倒西歪,看样子是发生了一场恶战。
“怎的一时之间,这茯苓镇……”顾子铭没把话说完,因为她看到了涟漪脸上出现的担忧。
“涟漪你别怕,有我和你大师姐呢。”经过刚才那一遭,顾子铭对作为一名师姐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只可惜,她这片心用错了地方。
涟漪抬头看她。“师姐啊,你说我们以后吃啥啊。”
顾子铭闭上了眼,再念一遍清静经吧。
清静经没有半点用处,念着念着,顾子铭的脑中竟然渐渐出现了大饼的完整模样。
完了。
凤栖看着她俩,低声笑了笑。“别担心,吃的总是会有的。这客栈中似乎只有我们三人存在的迹象,铭儿。”
这两字,顾子铭听了只觉得不好。“师姐你说。”
“你去找找其他迹崖山徒子,小心些,不要离开客栈太远,感知到我的魂神薄弱就赶紧回来。”
“好。”
凤栖正经起来,确实有迹崖山大徒子的模样。
顾子铭很快退出了屋子,房门在她看到楼下之人后,关的严严实实。
公孙止竟然没走。
“顾姑娘。”
顾子铭眉头微蹙,这称呼,真叫人不想应声。
“公孙大哥怎么还没回去,是有什么事吗?”顾子铭礼数周全,师娘说过,在外不能丢了迹崖山的脸。
公孙止正经起来很是人模狗样,他敛着眉,视线一寸寸扫过整个客栈。“顾姑娘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作为一个常年炼药制毒之人,公孙止的鼻子十分之灵敏,他进门时便闻到了混杂在空气中的修士气魂、入魔者的腐臭味,还有那些都没能成型的妖修的味道。显然,这里之前的混战要比根据桌椅翻到损坏的情况来看,更严重。
顾子铭侧目打量他。公孙止给她的印象并不好,不仅仅是因为他突然出现,端着那种硬装出来的公子做派和凤栖、涟漪套近乎,更是因为公孙止本身。顾子铭从心底觉得他和布在茯苓镇之中的结界有关。
只可惜,她阅历尚浅,第六感只是第六感,没有什么依据,这会打量公孙止,唯一看出来的是他对此地异样的担忧。
顾子铭收回视线。“子铭学术不精,只看出这里曾有过激烈打斗,以灰尘厚度来看,应该有两个多月了。不知道公孙大哥还看出什么来了。”
“味道不对。”公孙止打开扇子轻轻扇了几下,他好像很受不了这客栈中的寻常人闻不到的味道,“若是厮杀,血腥味要更重些,但是我闻到的,应该说是曾在这客栈中出现过的各色修士的精元、魂魄被夺取所残留的味道。”
能做出这样事来的,在这世间唯有修行极高的魔修。
顾子铭难以置信地再次环视整个客栈一楼,她不敢乱用自己的魂神,只能以心法催动自身五官灵敏。很快,她发现公孙止并没有在骗她。
“怎么可能!”顾子铭不信,“若真有这样的魔修存在,五大修道门派早该倾巢出动,怎么可能还会轻易让我们这些初级徒子下山历练?”
在迹崖山的藏书阁中,亦有关于魔修的记载。即便是残缺了好几页内容,顾子铭也能大概知晓如今的修道门派是共同立下过誓言的,凡有为非作歹的魔修出世,必斩杀。
若那魔修已是元神境界,九州大地上的修道门派处于下境界徒子一律不得下山,做好后备工作,中境界及上境界修士需得联手镇压该魔修。
客栈中的气味混杂,应有数十人被那魔修摄取精元、魂魄,以顾子铭的猜测,那魔修怕是已经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
这种事情,迹崖山上的各位师尊怎么会不知晓?
“或许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公孙止用扇子掩盖鼻子,转身面向顾子铭,“顾姑娘,眼下是没有什么危险了,凤栖伤势虽不重,但也要注意休息,我们在这镇上怕是会遇到不少麻烦。”
怎么,我师姐还要保护你不成?
顾子铭差点嘴比脑子快,好在她始终用指甲掐着自己。“多谢公孙大哥关心,我会照顾好我师姐的,一会其他迹崖山徒子也该回来了,这次下山的人多,公孙大哥不必太担心。”
“那我就先走了。”公孙止听出顾子铭言外之意,终于踏步走出了客栈。
他刚一走,顾子铭便用气关上了客栈大门。
客栈中那股混杂的气味,倏然减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