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铭猝不及防地丢开,感受到的余温尚在,有些脑子不灵光地落地就要往凤栖那边爬,被周听澜一把拽了回来。
周听澜想要开口劝阻顾子铭,嘴角却被一片寒冰割破,只能死命压着她,拿眼瞪她。
顾子铭难得发狠起来,偏偏她这会手脚无力,想要推开周听澜不能。两人一时相望,顾子铭耳畔竟然响起束鸢的声音。
“苍茫大地,万物有灵,你为灵中最甚者。铭儿,别忘了你的来时路,玉润才能万物不可破,无所求才能万念不可侵。”
顾子铭瞳孔猛地一震,随即闭上双目,凝聚真元以密音告知周听澜她不会莽撞。
接触时间不长,周听澜对顾子铭的印象一直是又怂又勇的小师妹,此时听她这样沉稳言语,懵了片刻并不质疑地松开双手。
嗓子眼的腥甜加重,顾子铭管不了这些,伸手扣住周听澜将要离开的手腕,把握着分寸渡了三成魂神之力给她。
这次,她连传密音的能力都没有,渡完魂神后便一把将周听澜推开,整顿起经脉中混乱游走的真元,同时提醒曦凰入定聚神。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眨眼,曦凰错愕于顾子铭的转变,不再急着让自己的命魂成型,化成浓雾于她的魂海融为一体。
藏魂于顾子铭魂海多年,这还是曦凰头一回自愿以魂补魂。顾子铭的命魂天生残缺,若是没有束鸢强行将曦凰的命魂藏于她身,顾子铭活不过幼年。
两人也算是互相救了彼此一命。只是曦凰哪怕只剩命魂,依旧傲气冲天,哪怕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她依旧不愿意去修补顾子铭的命魂残缺,每次都是被束鸢以真气催动才肯施舍般的补上一时。以至于顾子铭时聪明时浑噩,倒是因此在入迹崖山之前她的魂神始终纯净。
八字相合,天命同轨。
曦凰自愿补全顾子铭命魂,骤然间让顾子铭的真元有了聚灵之能。顾子铭像是早有准备,从记忆中挑挑拣拣出一套与之对应的心法,虽疼痛非常,依旧是将洞穴中浮动的能合补自身的真气灌入根根经脉。
经脉被冲击一次,若是不断,便会强盛一次。
很快一股温润的气息就从顾子铭周身扩散出来,刚才被她渡了魂神的周听澜最先感知,顿时如同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之下。
她的底子要比顾子铭好很多,反应过来顾子铭应该是有所突破,忙坐下招呼严令隼为她护法。
“那大师姐怎么办?”严令隼问道。
“顾师妹要是能在这会有突破就能帮得上大师姐,快点护法!”
周听澜说的确实没错。怨念无形,只能以真气攻击,长此以往,攻击者自身真气亏损过多便会伤及真元。凤栖此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洞穴中的怨念却没有减少多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迹崖山护法功法最适合以心入道者,自然也适合顾子铭这种以魂入道者。
不消多时,顾子铭便将洞穴中的灵气消化了七七八八。她终于有力气抬手,一手双指放于另一手腕部,一笔一画地在空气中刻出一道符咒来。
刻完之后,符咒化成三道,分别没入凤栖等人体内。
凤栖有些脱离的手像是被人牢牢握住,那甩不出的一鞭更是有了十足的力。她忙转换了招式,冰障有雷,形成一张大网将那些扑过来的怨念生生压住。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顾子铭,目光所及确实一道发着荧光的魂神朝她而来,久旱后的甘露不过如此,眨眼间滋养了凤栖损耗半数的真元。
顾子铭画出的符咒名为蕴玄咒,她还在其中糅杂了管用的多命咒,将四人的魂神及真气全数连在了一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子铭不怕损伤到自身,就怕凤栖扛不住出事。无论如何,眼下情况已是最坏,何不搏一搏。
这法子还真起了效果。
周听澜再催心法,眼疾手快地破开了从侧边靠近凤栖的一团怨念,并朗声道:“师姐,你看能不能并以我的金魄和顾师妹的魂神起屏障,我们冲出去?”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顾子铭双手搅动周遭灵气。
“顾师妹你慢点!”周听澜哪知道顾子铭紧急时刻能这般上弦,紧着将真元沉入丹田配合她起来。
前边凤栖也没耽搁片刻,探手往后一捏,她的长剑倏然抖动,眨眼到了她手中。同时长鞭缠腰,凤栖并拢右手双指于长剑上划过,血珠混着真气被她刻入长剑画出一道咒语。
这把长剑跟了凤栖百年,灵性足矣,她的手指刚离开剑身,长剑破空而出,朝着洞穴末端的老怪而去。
顾子铭虽闭着双目,却能知晓她们的一举一动,在手心攒出拳头大小的魂神,顺水推舟,连着那道逐渐成型的屏障猛地推出。
“师姐小心!”
屏障即刻贴近凤栖,她还不忘出声提醒。凤栖旋身避过。
下一瞬众人耳畔轰隆作响,脚下地动非常。
那柄长剑本是玄铁打造,锋利无比,跟着凤栖百年其中蕴藏力量非一般妖兽所能扛住,更不用说剑身如同长眼,竟然直直刺入老怪微张的口中,将其洞穿。于是那硕大的身躯坠地,千百年来未曾睁开过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
“师姐我们要不要跑?”顾子铭从刚才的稳重中抽离,在众人毫无防备中,再次变回了那个胆小的师妹。
凤栖想夸她的话哽在喉中到底是咽了下去。“都安全了还跑什么。”
她自然清楚这动静是那老怪精元损毁导致,眼下这洞穴和寻常的别无二致,算得上一处真正的避难所。“那作祟的妖孽已经死了,洞中要比外边来的安全,不如先休息调息。”
说话间,她的长剑飞驰而来,像极了一个活物,不偏不倚地插在凤栖身前三五寸之地。
顾子铭恍然间觉着那老怪没死透,还能制造出微弱的幻象,否则那把长剑怎么能看着像是个人儿,正对着凤栖撒娇邀功。
“大师姐说得对,我们休息会吧,我感觉自己的经脉从来没像这般反反复复断裂重塑。”周听澜丝毫不在乎形象,随性地将身子往洞穴壁上一道。
见状,顾子铭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什么叫身体要散架的酸痛,一下子歪到在地上。只是很快,她又被凤栖扶起,两人依偎在一起。
半晌,顾子铭忽得开口。“师姐。”
“怎么了?”
身陷温柔乡,谁人不贪恋。顾子铭抿了抿嘴。“我好累,能不能抱着我……睡一会?”
“顾师妹。”就在对面的周听澜不是聋了,忍不住提醒。
凤栖低笑。比起幻象中那个能让人依靠的顾子铭,她更喜欢这个真实的,会害怕但必要时刻也会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之后对着她喊累喊饿的小家伙。
她抬手将顾子铭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睡吧,好好睡一觉,师姐在,别怕。”
说完,凤栖竟然觉得自己比方才更加困乏,随手立起结界。
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她作为大师姐还是要理一理的。问天池中危机四伏,遇上几个妖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若是遇上那些修为高的妖修,谁知会怎样。还有唐雪柔和涟漪,到现在几人没能汇合,不知道她们是否安全。想到这些,凤栖刚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没想到却被顾子铭抬手捂住。
“先休息吧师姐。”
就在她俩不过半身子远的周听澜闻声扫了眼严令隼,见他不知何时挨近了自己些许,却背着身子,于是努了下嘴,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
也不知道是过了几时,顾子铭迷迷糊糊睁眼,先瞧了眼凤栖,见她依旧安稳睡着,放下心来。而后又去看周听澜,却发现守在她身边的严令隼对着她比了个安静的动作,随后指了指前方。
顾子铭不敢惊扰凤栖休息,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放在自己腰间上的手拿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严令隼跟前。
严令隼被她这架势吓了一大跳,眼睛瞪了一时,见顾子铭皱眉才回过神来。“顾师妹你是还没修整好?”
“不碍事,咋了师兄。”
严令隼倒也不客套,领着她往前走了一段。他受损没有其余三人来的大,恢复得自然要快些。早两个时辰就醒了过来,了无生趣,严令隼便想先去前方探探路,到底帮上点。
这洞穴确实如凤栖所说,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他安稳地走出约莫三丈后,在黑暗中发现了一处亮光。
走进一瞧,严令隼了然亮光是由一面如同镜子的东西的反光。再好好看看,里边照出来的不是他的脸,而是整个墟泽霖中的景象。好奇心顿时丛生,严令隼一边留神洞内情况,一边看镜中景象变幻。
守了将近有一个时辰,严令隼终于从镜中瞧见了熟悉的人——凤栖。
奇怪的是,凤栖身边并不是顾子铭,而是束鸢!
严令隼只在那年迹崖山选拔徒子时见过束鸢一面,即便只是一面,束鸢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下山后,他自然是听说了关于顾子铭和她那位神秘师娘的八卦,脑中那都快要模糊面容因此清晰。
然而就这样一个人,哪怕是和凤栖也应该差着辈分。何况据严令隼了解,就连那迹崖山的掌门都未必能让凤栖喊一声师长。镜中束鸢和她那般亲密,两人关系更是让严令隼奇怪。
他思绪流转,想起了先前凤栖让他以风制风。对这位大师姐的身份有了怀疑。
就在此时,镜中景象转变,严令隼又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思考再三,他决定不管是顾子铭还是周听澜先醒,都要把这个发现告诉她们。
顾子铭走近查看,镜中画面一闪而过涟漪的小脸被郁郁葱葱的草木代替。两人站在镜前等了一炷香功夫,涟漪的脸总算再现。她看上去情况不太好,脸上带着血迹,怀中没有了炎犽,正躲在一处树洞中瑟瑟发抖。洞外,各种嘈杂声接连而起,所幸动静算不上大。
“师妹你别急,小师妹的那个宠物如今已经有了攻击力,我之前看到她和唐师姐在一块,唐师姐应该在树洞外和什么人搏斗。”
见顾子铭整个人都要贴在那面镜子上,严令隼出言安慰。“我刚才看了很久,小师妹和唐师姐应该也在这问天池中。等大师姐醒了我们再去找她们不迟。你先接着看。”
闻言,顾子铭只好压下心头急切。这镜中画面停留短暂,大约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很快,涟漪的面容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公孙止。顾子铭嘴角一抽,厌恶写满了脸。
好不容易得知小师妹的行踪,这丑人出来捣什么乱!
严令隼等着的就是此刻。“顾师妹,我记得你之前就不喜欢这个公孙止,他确实不是好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言出法随一般,镜中公孙止身边出现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带着铜制的面罩,一双眼睛宛如苍鹰,说不出的阴险冷漠。
那黑衣人对着公孙止行了一礼。“掌司,墟泽霖中的迹崖山和霄云派徒子都已经死了大半,剩下都在问天池和宛丘之中,估计也是逃脱不了了。”
公孙止冷哼一声,眼神阴鸷的扫了眼那黑衣人。“我监天司怎么招了你们这些蠢人?你是没见识过那顾子铭的魂神强盛,还是没看过凤栖一鞭子甩出来的威力?除去这俩,剩下你们没解决的哪个是好对付的。”
正说着,一直紫色的东西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他肩膀上。那东西看着像是个巨大的蛾子,又像是一只蝴蝶。
只见那东西停留片刻便消散无影,公孙止脸上多出了一抹喜色。“你派人去问天池外守着,不论是迹崖山的还是霄云派的都杀了,但记好了,顾子铭……”
他的话还未说完,镜中画面便是一转。
顾子铭几乎拧成一团的面容这时平展开来,眉宇间皆是不可思议。而这种不可思议在她转头看向远处的凤栖后,更加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