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彦北迎出宅子的时候,姜城刚扶着龙彦东下了马,下人立即上前牵过两匹马带去马厩吃草。
“大姐好,城姐好。”龙彦北朝二人轻声问好,她看了看被牵走的两匹健硕的棕色马,又瞧着没穿长裙,而是穿着轻装长裤的龙彦东,问道:“大姐怎么没坐马车?”
龙彦东笑了笑,说:“刚从崑南那边弄来了两匹好马,所以这几日我没坐车,骑骑马,城里城外转转,也挺有意思。”说完龙彦东摘下头上的帷帽丢给身后跟着的姜城。
龙彦东这个动作有些突然,但身后的姜城倒是接得顺手,十分自然地把接过来的帽子整理好。
看到姜城这般体贴地帮姐姐拿东西,龙彦北觉得姜城可真是好脾气,想着她们二人一起策马奔腾的场景,不由地暗暗感叹起她和姐姐龙彦东虽然都是乾元,可和姐姐相比,她柔弱太多,真不知道林轻是否嫌弃。
不过往宅里走着,龙彦北还是走了神,看着姐姐步伐矫健,她倒是坏心思地猜想着要是姐姐和姜城在一起,晚上那根红绳……究竟会绑在谁的手上呢?
“小北,阿轻呢?”
龙彦北正愣神,龙彦东这突然一问,给她吓了一跳,她赶紧跟上姐姐,磕磕巴巴地说:“那个那个……阿轻在厨房,听说大姐来,她、她、她要亲自做几个菜。”
龙彦东立即来了兴致:“哦?说起来认识这么久,除了在我那做过一次肉,我还没吃过阿轻做的菜呢,今天可得好好尝尝。”
饭桌上,四个人喝酒谈事,龙彦东便把海家人逼海明珍和白府丞成亲,海明珍不从,跳河轻生最后被姜城救下这事告诉了龙彦北和林轻。
龙彦东自顾自地抿了下杯,叹气道:“真是想不到海家竟把自家妹妹完全当做联姻工具 ,真是没点人性!现在这白府丞也是骑虎难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对海明珍有情,上门求亲都去了好几次,当初是海家不愿意,可现在过了这么久,海家愿意了,她究竟是娶还是不娶?娶就中了海家的计,不娶必定也得受千夫指,海家指不定能利用这次机会造出点什么谣,凭我对海家那些人的了解,若是他们看这府丞不能为他们所用,恐怕会想着办法搞坏府丞的名声,把她换掉,现在可真是和以前不同了,谁都看得出崑西府在崑西有多重要,谁能想到啊,平权居然会让天下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一旁的姜城微微点头,应道:“如果白府丞真不娶,那可就苦了海明珍了。”
说到这,姜城回想起在荒池医馆的那个夜晚,海明珍苍白虚弱的面孔仍仿佛在她眼前,海明珍说的那些话更是让她无法忘记。
虽然那晚白鹤匆匆赶到医馆,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口中的话都显得对海明珍分外在意,可毕竟这回白鹤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海明珍一人,她如果娶了海明珍,那背后就时刻背着个海家。
姜城虽不像龙彦东看得懂形势的发展,可这些日子下来,海家不断膨胀,做起和龙家同样的生意,抢了东宅的买卖,崑西府也时不时朝龙家发难,龙家各宅都有损失,一鳞片爪猜下来,姜城脑袋再笨也看明白了海家的所作所为。所以那晚从医馆回去,姜城心里始终担心海明珍,这个可怜人,这回能不能找到归宿?那个白鹤又会不会退缩呢?
姜城没有答案,她终归不是白鹤,白鹤也不可能如她一样想法简单,白鹤面对的人和事要复杂得多,如果说为了崑西,为了公正,白鹤执意不娶海明珍,这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可如果真这样,已经死过一回的海明珍还会有再活下去的勇气吗?被家人利用,又被喜欢的人抛弃,海明珍哪还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姜城越想越觉得海明珍可怜,她拿起酒杯,自己闷着声把满杯酒一口灌进嘴里。
桌上四人都不说话,筷子也不动,只是单纯喝酒。
龙彦东虽然对海明珍从小遭遇的那些事了解不多,可她毕竟也是那门亲事的当事人,她作为龙家这一边,是强势的这一方,而且她还是个乾元,都尚且被亲事所累,这么多年说不出的痛苦,她想想身为坤泽的海明珍定然是更不好过。
而姜城则是救了海明珍的人,亲历了海明珍的绝望。虽然对于这亲事她算是个旁观者,可她却是造成龙海二人退婚的最直接原因,联姻未能成功,她最直观地看到了身处漩涡中的两个人的苦楚,就算她如今和龙彦东在一起,海明珍也有可能嫁给白鹤,可姜城依然笑不出来,她看不出这婚事究竟会成就谁,她只看到她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都被那看不见的枷锁钳制,即使挣脱,也留下一身伤痕,无法抹灭。
见龙彦东和姜城的酒都见了底,林轻微微起身帮她们填满。
这顿饭气氛凝重,菜刚上齐林轻就让小环他们几个下人都退了下去,但吃来吃去饭菜没怎么动,酒倒是没少喝。
林轻坐回椅子,望着一脸愁容的龙彦东,她神色笃定地说:“大姐,虽然我和白府丞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凭我对她的感觉,我想她一定会娶明珍小姐。”
“哦?你这么觉得?”龙彦东问。
“嗯。虽然那日聊的不多,但我觉得白府丞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而且,也会是个好府丞。”
林轻简单说了说她和白鹤见面的对话,龙彦东听闻静坐沉思,她虽没和白鹤面对过面,但林轻这么说她算是信了六七成,她相信林轻的判断,于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姜城听林轻这么讲,心里总算偷偷松了口气,她当然希望白鹤是表里如一,会像那晚表现出的那样在意海明珍。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姜城的心被搅得乱糟糟的,她看不透、也不愿去看那些大事,她只琢磨她和龙彦东的事。
她和龙彦东必然是没法成亲的,虽说原来订的婚退了,可海明珍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海家的事又总是和龙家搅和在一起,姜城心里不由地担心,这婚可以退,那是不是也可以复?如果白鹤真不娶海明珍,海家见抓不住崑西府,会不会又转头再来纠缠龙家?龙彦东也受不住海明珍以死相逼吧?
想到这,姜城怯怯地瞧了瞧龙彦东,又收回眼,心情惆怅。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白鹤了,可就算再有情有义,面对那滩浑水,谁愿主动蹚进去啊……
而另外三个人虽然神色不同,但心里都在想着一件事——如果白鹤娶了海明珍,这府丞就真成了海家人,日后崑西府、海家、龙家这三方的关系走向恐怕更难说了。
看那三人表情都不太好看,姜城嘴角一笑,拿起筷子,故作轻松道:“这些事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咱们吃饭,吃饭吧,林轻做的这几道菜味道好得很,林轻,真看不出你有这么好的手艺。”
龙彦东不是个担不住事的人,她心里很清楚,现在的事她们谁也无法掌控,所有都得等海家那边的消息,现在纠结也没用,干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姜城不是讲究人,但另一边的龙彦北和林轻都在等她动筷,于是龙彦东也静下心,抬手招呼大家夹菜。
四个人又吃了会,龙彦东突然想起什么,转头朝龙彦北问道:“奶奶之前说要来北宅待些日子,这几日就要来了吧?”
龙彦北放下筷子,朝姐姐点点头,余光扫了眼林轻,回道:“大概近期就会过来,她老人家腿脚不便,这出趟门虹姨要准备挺多东西的。而且奶奶每日身子都虚弱,得挑她好一些的时候我过去接她。”
一旁的林轻低着头慢慢品了口汤,仿佛没听见姐妹俩的对话,但龙彦东自然明白刚刚龙彦北的那一瞥是替林轻担心。
龙彦东放下筷子,想说什么,又觉得说太多了不妥,便再次拿起筷子,可心里又觉得什么都不说也不合适,反复犹豫半天,才掂量着说:“小北,奶奶还是最疼你,她年纪大了,想着的就是让你多陪陪她,不过老人总是有些脾气,身子不舒服脾气就会更大些,奶奶要是难受了说了什么,你啊……也别怨她,等她身子调理好了也就舒坦了。”
龙彦北连连点头:“大姐您放心,我哪能怨奶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龙彦东继续夹菜吃饭,视线却偷瞄了下林轻,只见林轻依然拿着汤匙,那勺汤明明不烫,可林轻已经反复抿了几次了。
龙彦东看林轻这反应,知道话听进去了,这番话她本就是说给林轻听。
年初遇刺那时,老太太骂得林轻抬不起头,那事林轻确实有过失,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北宅让小两口经营得欣欣向荣,而老太太又是因为身子弱来调养,老的不承认弱,小的又更强,龙彦东怕这次老太太来北宅再起什么风波,虽然林轻是个聪明人,但年轻人毕竟气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另一边,姜城可不懂这一家的弯弯绕绕,她只觉得林轻手艺可真不错,看几个人筷子动的慢,面前又是好酒又是好菜,她才不想浪费。
晚上宅里熄了一半的灯,院子里的蛙虫开始作曲,在寂静的夜里好不热闹。
龙彦北倚在床边,望着不远处在铜镜前梳捋头发的林轻,又想到这几日奶奶就要搬过来,心中不免有些烦乱。她从枕下翻出那根让人有些畏惧的红绳,深吸口气,在林轻走过来时摆在林轻面前。
林轻眼睛亮了下,微微一笑,没去动那红绳,也不直视龙彦北,假作关心地说:“太太今天累了,没有兴致,还是过几日吧。”
“可……过几日……”龙彦北皱起眉头,话只说了半截。
林轻暗暗勾了下嘴角,直接熄灭了灯烛,自顾自地上了床拉上薄被,只留给龙彦北一个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