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栀言回到舅舅家,争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客厅的地上还有碎掉的瓷盘子,舅妈坐在沙发上抽噎抹眼泪。
在她送外婆回家的时候,舅舅家一定发生了惨烈的争吵。
江栀言自知说什么都没用,漠然回屋。听到动静的赵嘉突然气势汹汹地出来,一把将她拦住,红着眼大吼:“我家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赵嘉离得太近,江栀言耳膜发麻,她闭了闭眼,赵嘉的手指快要戳到她脸上。
“你滚!”
“会滚的。”江栀言平静地说。
赵嘉似是没想到江栀言会回嘴,语气和态度还透着从未见过的决绝。赵嘉有一瞬的错愕,她的这个表姐从前不是一直又乖顺又好说话的么,只是送奶奶去车站回来,怎么突然变得不同?
江栀言看了一眼主卧的门,那里虚掩着,她知道舅舅就在房间里。可是这次,就连舅舅也没有出来阻止赵嘉,仿佛是默许了赵嘉对她下达的逐客令。
江栀言茫然也愧疚,她应该早点觉悟的,只要她住在这里,就会给这个家里唯一关心她的人,她性格温和的舅舅,不断增添麻烦。
江栀言那晚在房间里给林翀发微信,可是挺意外的没收到他的消息。第二天早自习问起来,才知道林翀的手机被大白没收了。
市一中明面上不准学生在学校用手机,大家平时也会用,只是偷偷用,更不会有人像林翀这样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上着晚自习居然明目张胆的用手机打视频。
如果在平时,林翀这样的得意门生,大部分老师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昨晚大白进教室的时候看到是周海顺拿着手机,就以为是周海顺又在捣乱,于是勃然大怒把周海顺臭骂一顿,骂到一半儿林翀才有机会插了一嘴解释说手机是他的。
搞了个乌龙的大白只能继续虎着脸把这两人一起骂了一遍,周海顺平白无故挨了两顿骂,自觉比窦娥还冤,一下晚自习就哭着找林翀索要精神损失费。
“他真哭了?”江栀言问。
“怎么可能?”
林翀发现江栀言今天说话和前几日有微妙的不同,语气不像前几天总透着股干涸无力,像一朵小花终于在漫长的黑夜后决定抬起头来。
“最后被没收手机的人是我,我都没哭,他哭啥?”
“哦。”江栀言说,“难怪昨晚我发给你的消息都没回。”
“昨晚给我发什么了?”
江栀言从笔袋里掏出那支绿皮的2B铅笔外加一把手工刀说,“我最近要画一幅画,想请你帮个忙。”
参加画画比赛的事情还有后续。
乔安后来又联系了江栀言。乔安特意打电话到主办方问过,因为线上报名时间已经截止,江栀言填过报名表,已经不能再换成别人。
所以江栀言就算时间再紧张,不管用什么办法,现在也不得不快速地重新画出一幅参赛作品来。
江栀言说人像模特,林翀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有点玄妙的意思,还和她确认了一下:“你是说,要画我?”
“嗯。”
虽然美术社团的活动教室就在音乐社团旁边,林翀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音乐社团的教室里有人训练时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可这美术室里,相比之下就实在太安静了。
江栀言伸手朝教室中间一指,“你就坐那儿。”
林翀左右随意地看了看,安安静静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走到教室中间的高脚凳子刚坐下,就看到江栀言走到大窗户旁边,伸手哗啦一声,把窗帘合上了。
那是傍晚,美术室里突然陷入晦暗,像黄昏之后,夜幕提前降临。无人得以窥见的密闭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林翀有点想提醒江栀言,画画而已,关窗帘是不是就有点太暧昧了。结果一抬头发现江栀言就在讲台的位置凝神看着他。
怎么了吗?
林翀抬头和她对视,很想说句,这么暗你看得清吗,要不我帮你点两根蜡烛吧。
江栀言快步走到窗帘边上,按了墙上的一个开关,美术室内顿时亮了起来。
教室的左边亮起了一个黄色的灯泡。
江栀言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然后好心解释了下,“一会儿天就黑了,自然光的变化会影响画面的光影,所以我得先关上窗帘,再开灯。”
解释得挺清楚。
林翀淡淡地“嗯”了一声。
江栀言支起画架,又搬了个凳子坐在画架前,拿美工刀垂头削铅笔。
林翀问:“我需要摆什么姿势吗?”
他没给别人当过人体模特,脑子里仅有的印象是大卫科波菲尔或者沉思者那种一本正经到一想起来就觉得想笑的姿势。
江栀言没抬头:“你随意坐着就行。”
“哦。”
“如果觉得无聊,也可以看手机。”
“我手机还在大白那儿。”
“他不准备还给你了?”
“谁知道呢,说要请家长来拿。”林翀双腿自然地分开,模特专用的凳子很高,但不影响他双脚落地。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漫不经心地转着,突然对上江栀言仔细打量的目光,顿时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去。
活了十几年,早就习惯被女孩儿用各种眼神盯,这还是头一回被女生的目光盯出了心慌的感觉,心跳都跟着乱了几拍。
为了不表现出来,他随口问了句打岔:“你为什么要喊我当模特啊?”
班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江栀言的目光又回到素描纸上,铅笔在纸上“沙沙”构图起形。脸上是专注时的淡然,她也似随口回了句:“你是大帅比嘛。”
林翀:……
卧槽这天没法儿聊了……
江栀言向前伸直手臂,竖起那支2B,闭一只眼,目测比例时说:“美术社团的第一节素描课,老师就讲了人体结构的完美比例。比例完美的模特本身就会给作品增添魅力,也会增加作品最后获奖的可能性啊。”
非常完美地解释了帅的意思,可是……居然只是为了获奖?
林翀心里有点说不清楚的失落,又心气儿很高地问:“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
她轻笑了声,“当然是夸你呀……”
搞什么搞什么,笑得这么好看搞什么……故意的吧你!林翀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转向其他地方,看窗户,看旁边堆的颜料和杂物,就是不看她。
到底是从小被女孩子们膜拜习惯了,江栀言这话说得他心里还是存着一点希望:“你之前不是画的水彩么,怎么突然要画人物素描?”
难不成是被哥的帅气魅力吸引了?
江栀言说:“素描组奖金最多。”
林翀:……
“你掉钱眼里了吧……”
“是啊。”江栀言从身边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叠成个结实的三角形,在画面上摸摸擦擦造阴影。还挺有耐心地陪他扯东扯西,“掉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
过了好一会儿,江栀言才发现,林翀没有接话。
江栀言手没停,回神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没怎么,不想说。”
“不无聊么?”
“还行。”
林翀发现了,江栀言从一开始,就在配合他,陪他聊天。或许只是不想让他坐在这里太无聊,所以一直在维持话题没有停下。
于是林翀后半程不再说话,江栀言果真更专注,也一句话都不说。
晦暗的空间里只有铅笔落在纸上沙沙的声音。
第一节晚自习打铃的时候,江栀言放下铅笔。
“画完了?”林翀问。
“哪有这么快……”
“我看看!”
“不行。”江栀言伸手拦住他说,“明天画完才能看。”
“你不会是把我画得太丑,露怯了吧?”林翀歪头笑着看她,“别人画画都是一拉工具箱一大排,你倒好,一支2B走天下。行不行啊你?”
江栀言才不管他说什么,推着他往外走:“你激将我没用。”
林翀心想你胆儿挺大啊还动手动脚了。江栀言越是拦,他偏越想看,可什么话都来不及说,江栀言的手心触碰到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却如一阵弱电流通过。
他跟被烫到似的往前一趔趄,“诶……别推我,我不看就是了。”
他一边囫囵说着往外走,一边心跳如鼓,走了好久心里还荡漾着微微的热意,只觉得江栀言的手怎么会这么软……
两人的晚自习迟到了十分钟,不巧的是被守在教室门口的大白逮了个正着。
“怎么又是你们两个?”
江栀言事出有因,把画画比赛的事情交代清楚。大白没说什么,江栀言松了一口气,正和林翀进教室,大白突然叫住了林翀说有事找他。
江栀言独自回到座位上,几个女生还在好奇地往她这边看,李若希也转身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第二天课间,江栀言看到几个女生围在周海顺的座位边,在聊着什么。
周海顺被她们问得烦了,嘴里只说不知道,然后试图转移话题:“听说今晚学校食堂有新菜单,你们还是别八卦了,省点儿力气,留着嘴巴去食堂尝尝最新出的小龙虾拌面吧。”
大家都在同一个教室,坐在后排的江栀言什么都没说,只埋头加快了写字的速度。
昨天晚自习迟到大白就说过,画画比赛可以,但是不能耽误学习进度。江栀言今晚还得去一趟美术室,所以得抓紧时间提前把作业写完。
江栀言正在加速赶作业,听到林翀问她:“今晚几点去美术室?”
江栀言说:“吃完晚饭我就直接从食堂过去了。”
“你今晚先去,我可能会晚点儿。”
江栀言神色一顿,抬头问:“怎么了,你今晚有事?”
林翀淡淡“嗯”了一声。
昨晚大白找他,是要他今天下午叫家长来学校一趟。
林翀在学校绝对不算循规蹈矩的那一类,但做事情也还算有分寸,之前也从未因为违规违纪被学校请家长。
他以为这次是因为晚自习用手机被大白抓,惹得大白真的生气了才会这样。但大白却告诉他,请家长不仅因为这件事,还因为他的弟弟学籍档案挂在学校,需要家长亲自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