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乎是在云渺抬头看来的同时，谢诀面上换成了云渺熟悉的神情。
看起来温和、又无害。
云渺忽地想到了什么，她停了脚下步子，偏过身看向身旁的裴青寂。
裴青寂本就一只手搭在云渺的肩上，是以云渺一停下，他便很是及时地感知到了。
他亦停下了脚步，甚至收回了已经迈出的那一步，退回到了云渺的身侧：“小师妹，怎么突然停下来了，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话刚问出口，还有一句“有什么话不能边走边说”未说出口，他立即反应了过来，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站着的男人。
裴青寂收回视线，看向云渺的视线之中多了几分了然。
“同你那半妖夫君有关？”
再次开口，裴青寂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揶揄的味道，视线也往谢诀所在之处瞥了一眼。
已然被看穿了心思的云渺也并不打算遮掩什么，很是坦然地点头应下。
但她却也并没有开口直接开口，她抿了抿唇，似乎对自己想要说出口的话还带着几分迟疑。
其实她知晓，若是此时要提这件事，时机并不算合适。
毕竟宗门中才发生了这么些事情。
可好像偏偏又正是这些事，让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世间一切都是瞬息万变的，应怜取眼前人才是。
“师兄，我知道眼下说这个事并不合适，”云渺抬眼对上裴青寂的视线，毫无躲闪之意，“但是，我想同他成婚。”
云渺话里这个“他”，裴青寂自是不用想也知晓指的是谁。
裴青寂对上云渺投来的视线，神情并无什么大变化，只是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他轻挑了挑眉：“想好了？”
“嗯。”
“这事有什么好犹豫的，你自己想好了便是。”
兴许是他当了云渺十来年的师兄的缘故，现下见云渺做出这一决定，他莫名有种自己要嫁女儿的错觉。
想到这里，裴青寂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感慨。
甚至刚才明明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逃去了哪里。
他面上的笑意落了些，连带着面上的神色也瞧着正经了起来。
他默了一瞬，伸手亲昵地揉了揉这个唤了自己近十年“师兄”的小师妹的发顶。
无关任何情爱，有的只是同门之谊，手足之情。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有你大师兄、苏师姐和我呢。”
这似乎是再温馨不过的一副画面。
不过这画面落在不远处、未能听到二人对话的谢诀眼中，就并不是那么温馨了。
其实刚刚见二人从议事厅中出来，谢诀便想走过去。
但是二人在距离自己几步外的位置停下，显然是有什么不适宜自己听到的谈话要进行。
他也只当还是二人宗门之中的事情，便也很是识趣地没有走过去。
但是看着二人的神情，显然并不是他所预料那般。
甚至眼下看着裴青寂落在云渺发顶轻揉的那只手，他险些面上的笑都有些难以维持。
不过好在他视线之中的那只手，并未在云渺发顶停留太久。
也好在二人此时已经结束了对话，重新朝着他这处走来。
不过不知晓二人方才究竟说了些什么，谢诀觉着二人面上的笑意，较之先前好像更甚了些。
讨厌的感觉再次漫上他的心头。
可偏偏云渺距离自己已经很近了，他只得暂且先继续维持着自己在其眼中那温和的模样。
没人知晓，于他而言，同云渺并肩而行的那个男人在他眼中有多碍眼。
不多时，云渺同裴青寂便行到了谢诀的身前。
云渺看向谢诀，眸中带了几分不起眼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抱歉，好像让你等久了。”
谢诀偏过头，看向来人。
但他不着声色地忽略了云渺身旁站着的那个男人，好像朝他走来的只有云渺一人而已。
闻声，他看着云渺笑着摇了摇头：“没等多久。”
莫名的，二人之间好像生出了一道旁人难以越过的、无形的高墙。
不知云渺和谢诀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二人之间的这种氛围。
但一旁的裴青寂，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二人之间这种外人难以介入的氛围。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明明没几日，但是眼下他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这个小师妹和这只半妖之间的状态，同他第一次见二人时好像不一样了。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了，他却也有些难以用言语去进行描述。
大概同感情有关的感情就是如此吧，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裴青寂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一眼，原先心里的那点担忧也消散了大半。
他不由得轻勾了勾唇。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不打算再在此处给二人当电灯泡。
“小师妹，那我先走了，你方才说的事放心交给我便是。”
闻声，云渺偏过头来。
“那我就先谢过师兄了。”
“小师妹，同师兄我还客气什么。”
裴青寂笑着拍了拍云渺的肩。
不过不等云渺再说些什么，他便先一步朝着主峰的方向走去。
“走了。”
他背对着二人摆了摆手，未走出一步，便见他将袖中的折扇取了出来，很是潇洒地轻扇着，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但临走前，转身的间隙里，他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谢诀一眼。
谢诀敏锐地捕捉到了裴青寂的这一眼，不过他并不知道对方看自己的这一眼是想要表达些什么。
可想起刚刚云渺同对方那个自己听不懂，更插不进去的话题。
他心中积蓄着的，讨厌的感觉更深了些，垂在身侧的手来回轻捻着，似乎是在克制自己的某些情绪。
他不着声色地闭了闭眼，吐了口胸中的浊气，才重新偏过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云渺。
但他才偏过头，视线便触到了对方笑意更深了些的唇角。
而这也方才被他压下的情绪，再次叫嚣着想要冲破桎梏……
谢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紧握成了拳，本就指骨分明的手，此时皮骨亦更加清晰。
手背之上，皮肉之下的青筋也隐隐透着。
而其面上那看起来再温润不过的假面，也险些龟裂落下。
意识到这点，他忙垂下眼，将自己的视线从对方那个与自己无关的笑容上挪开。
生怕被对方看到自己眼下这副模样。
她肯定会不喜的。
因为连他自己也很讨厌自己这副模样。
可每当他看到阿姐同别的人靠近、亲昵，他偏偏又止不住地生出这些情绪。
他眼睫轻垂，直到身旁之人出声唤他，他才将那温润的假面重新带上，抬眸看向对方。
“谢诀，你怎么了？”
云渺目送着裴青寂走远，一句“谢诀，我们也回去吧”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转头便看到对方眼睫低垂着，看不清神色。
甚至不知晓是否是她的错觉，此时谢诀周身的气压好像有些低。
明明刚才好像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她神色关切地看向对方，向前又走近了一步，将二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又缩短了些。
她探出头，朝着比她高出许多、低着头的男人面上看去。
谢诀闻声刚掀了眼帘，还未来得及抬头，就撞上了云渺探过头，投来的视线。
少女的眼睛一贯的清亮，像是蕴着一汪干净清澈的湖泊。
不多此刻，她的眼中似乎因着自己，带上了点疑惑和关切的神色。
谢诀看着那双眼睛里因为自己而泛起的涟漪，神情一怔。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面上的神情依旧温和得像三月里的春风，语气再正常不过地反问道，“渺渺怎得这般问？”
云渺此时见对方神情同寻常并无什么两样，只当方才是是自己的错觉，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没事，我们也回去吧。”
“嗯。”
他颔首应下，同云渺一道朝着方才裴青寂离开的方向走去。
不过他刚迈出脚，便再次开口了，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渺渺，你方才同你师兄说的是什么事？我可否也能帮上你什么忙？”
云渺的脚步随着谢诀的询问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只是一些不重要的小事而已。”
不重要的小事？
可明明二人刚才的神情，都不像是仅仅在说一件不重要的小事而已。
或者退一万步来说，若是只是一件不重要的小事，眼下的回答又为何要对他刻意隐瞒呢？
他将云渺的回答在自己的唇舌间细细来回咀嚼着，酸苦的味道在他的唇舌间蔓延开来。
他无声哂笑了下，将那些锋利的话语重新吞回喉中。
他眯了眯眼，面上的笑依旧无害，像是完全不在意一般：“这样啊，那渺渺下次有什么小事也可以让我去办呢。”
“好。”
云渺看着面前笑得温和的谢诀，自然没出对方心里的那点心思，只当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应下。
阳光随着太阳的变化，朝着二人这处倾洒而下，一半落在她身上，一半则落在她面前之人的身上，少年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瞳瞧着宛若两颗剔透的晶石。
忽地，云渺莫名想起了在桃源乡时，她摸过的对方的耳朵和尾巴。
而此刻，他也真的很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温顺的大型犬类。
云渺不由得弯了眉眼，阳光落在她眼中也亮晶晶的。
她笑问：“那我们先回去？”
她的语气有些俏皮，像是在逗弄小狗。
不知是因为少女亮晶晶的笑眼，还是因为她话语里的那句“我们”，谢诀心中的那点阴郁几乎是一扫而尽。
他不受控地跟着对方弯了唇：“好。”
而这一次，也不再是他刻意带上的温和假面。
谢诀随着云渺的脚步，走出长廊，彻底迈入阳光之下。
二人并肩而行着，宽大的袖摆时不时交错在一起。
谢诀垂眼看去。
几秒后，他的手越过云渺的袖摆，径直将她的手牵在了掌心之中。
云渺感受到对方的动作，并未低头看，也未说什么，只是任由其牵着。
但这无疑也无声给予对方了她的答案。
谢诀面上笑意更深了些，不同于寻常那温和的浅笑。
而是一个微微露着犬牙，极具少年气的笑。
云渺在余光之中看到了这个笑，不由得也跟着唇角弯得更深了些。
甚至她自己也没察觉到，此时自己回握住了对方的手，很是自然的前后晃着。
“谢诀，我们一会一起去山下喂小汪吧。”
谢诀知道云渺口中的“小汪”，应是他在山下见过的那只小犬。
其实他并不算太喜欢，因为它总是毫无边界地缠着自己的阿姐。
不过许是他此时心情不错的缘故，他觉得那只小犬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是以，他笑着应下。
“好。”
二人愈行愈远，变成一蓝一黑的两个混在一起的小点消失在了震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