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顾未晞面色凝重,快步从门外走进来:“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顶门的木桩挡不了多久。”
顾晚秋刚吩咐完书院的先生们,让她们带着书院里的人都分散藏起来。
这是一处园子改的书院,占地十分宽阔,里头各种弯弯绕绕不少,分散开藏起来一时半会也找不到。
顾晚秋问:“余白他们呢?”
顾未晞道:“各守着门呢,我已经下了令,但凡闯进来的都格杀勿论。”
顾晚秋点头:“你做得很好。”
“可仅仅是如此,”顾未晞担忧道:“恐怕依旧护不住她们。”
“先生,”侍卫站在门外通报:“有一个名叫苏云的女子不知怎么溜进来了,说是有要事禀告。”
顾晚秋听着这个名字生出几分熟悉感,可一时却想不起来,“罢了,先将人请进来。”
“是。”
门外,侍卫对苏云拱手道:“先生在屋里等你。”
顾晚秋抬眸看向来人,不禁诧道:“是你?”
苏云道:“是我,公主还记得我。”
明人不说暗话,顾晚秋和苏云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都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重生了。
前世,顾晚秋在顾璟登基后隐姓埋名,逃来苏州,恰好遇到了逃离郡守府的苏云。
只可惜最后,两人都没能逃得了一个死字。
顾未晞虽然不知道苏云为何会和顾晚秋认识,可此刻也不敢多问:“苏小姐有何事禀告?”
苏云面上闪过一抹愧疚:“说来惭愧,这些流民,是我放进城的。”
“原本我给领头的人指了路,让他们直接去郡守府闹事,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方才我来时看见与我交涉的领头人已经掌握不住这么多流民了,书院虽大,可外面那么多人,根本藏不住的。”
顾晚秋思索片刻:“你有什么好法子?”
“让我出去,我是郡守之女,今日他们的遭遇有大半是因为郡守,将我交出去任凭处置,或许能平息他们的怒火。”
“不可!”
“不可。”
顾未晞和顾晚秋异口同声道,顾未晞指着门外,“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知不知道他们现在根本没用理智?你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即便杀了你,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书院。”
“我妹妹说的不错,”顾晚秋正色道:“苏云,此事责任不全在你,我们再想想其他法子。”
“公主,没时间了!”
苏云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那是她原本打算用来保命的,“我是想救自己和妹妹的命,可若代价是无辜性命,我不能接受。”
“做错了事总该付出代价,我知道这样也许拦不住他们,可万一呢?”
她将匕首抵在喉间:“民女自知有罪,不敢求原谅,唯求公主,事情平息后,寻一寻我妹妹,若她活着,给她一处容身之所,若她已死,便让她...与我合葬。”
顾晚秋还想再劝,可苏云脖颈间已渗出血丝。
“好,”顾晚秋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
此时此刻,这是唯一的法子,顾晚秋和顾未晞身为公主,更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外面那些人里,至少八成是在知道要去郡守府闹事才来的,苏云虽然不受郡守喜爱,可当年先郡守夫人在世时,常带着苏云施粥行善,因此苏云联系流民们时才能那般顺利。
苏云听到顾晚秋的承诺,这才放心朝大门处跑去。
顾未晞呆愣着站在原地,直到脸上一片湿润她才反应过来,“长姐...她还能活着回来吗?”
“长姐也不知道。”顾晚秋轻轻擦去顾未晞脸上的泪:“你在这待着,若我回不来,余白会带你走。”
顾未晞瞪大双眼,只觉得顾晚秋给她闻了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已经晕了过去。
顾晚秋将沾了迷药的手帕扔在一旁,抱起顾未晞将她放在书桌后藏好。
“苏云为了她的妹妹不惜以命相搏,长姐也是一样,未晞,我不想再见到你去和亲了。”
顾晚秋重生后,记忆最深的就是前世西羌将顾未晞残破的尸首送回来时,顾璟却无动于衷。
她与顾未晞虽非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即便一切都不一样了,可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和亲之事在所难免。
即便不是西羌,也会是北漠。
一个女子便能换江山安定,古往今来,这笔生意没人不做。
除了大周那位女帝在位时,宫中公主,无一不是嫁给心上人。
顾晚秋自认文武皆不输于男子,就算顾璟如今想做好一个皇帝了,她也依旧要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她拿起藏在角落中的剑,毅然走向大门处。
苏云爬上书院的围墙时,看着外面如潮水般的人群,原先想好的话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有人发现了她,大声喊道:“上面!上面有人!”
原本他们也打算翻墙进去,可这墙太高,里头的人还在墙头上放满了铁刺。
苏云站在刚拿走铁刺的一小块地方,在大部分目光都看向她时,大声道:“我是苏州郡守之女,苏云。”
听到“苏州郡守”四个字,当即就有人朝苏云扔石头。
“滚下来!你们这些富家小姐,那个不是娇生惯养!你爹做的龌龊事,你敢说你没捞着好吗?”
“滚下来!把她打下来!”
密密麻麻的石子朝苏云扔去,她就这么站在上面,任由人们发泄怒火。
苏云闭着眼,身上各处不停传来细密的痛感,她咬牙忍着:“我的确并非清清白白,可这书院里皆是女子,她们当中不少人和你们的母亲、妻子、姐妹一样,都出生困苦!”
才说了一句话,她身上就已经没有一点好肉,脸上满是鲜血,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样。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书院里都是富家小姐!哪来的出生困苦!”
“她们把你推出来认罪,可见心肠歹毒!”
苏云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她的左眼被砸中,额头上的血又流下来糊住了双眼。
“不是这样的!”
她高喊着,可已经没有人愿意听。
不知谁砸中她额角,“嗡——”一声,苏云眼前一黑,从墙头摔了下去。
下方无数双猩红的眼盯着苏云,就等她掉下去后将她撕得粉碎。
可一只手从墙头伸出,死死拽住了苏云的衣领。
顾晚秋的右手手臂扎进铁刺中,痛得她瞬间面色发白。
来不及思考,顾晚秋手脚并用站上墙头,她咬牙将苏云抱了上来,看着下方蠢蠢欲动的人群,她厉声道:“此书院设立之初就有规矩在先,绝不以家世好坏收学生!你们就算没有听过这书院是薛正则先生的师父主张设立,总知道薛先生的徒弟,当年的两江刺史,李延亭!”
“你又是谁?当年我们多少人愿以命证李大人清白,可李大人依旧被赐死!”
“李大人去世多年,你为了活命,难道还要攀扯他不成?!”
顾晚秋挺直脊背,“我乃当朝齐安长公主!我此行来苏州,是为给李延亭翻案!”
“狗屁!”
“人都死了,翻案有什么用?”
“你说你是公主,可有证明?就算是公主,皇帝不管我们生死,今日能拉着你陪葬也好!”
“杀了她!杀了她为李大人报仇!”
顾晚秋没有任何害怕神色,她只重复着这一句话。
又有石子扔去时,顾晚秋淡然看着下方,碰撞声响起,身上却没有任何疼痛。
沈宁禾站在另一侧墙头,身侧各立着一个一看就十分不好惹的高大男子。
裴宿泱收回手,确认脚下的铁刺都清干净了才安静立于沈宁禾身后。
“她的确是齐安长公主,”沈宁禾看向顾晚秋脚边浑身是血的苏云,嗓音冷了几分。
“我叫沈宁禾,你们大概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我此行也是为李延亭先生翻案而来。”
“家父淮安王沈淮,家师薛正则,李延亭,正是我三师兄。”
众人沉默了一瞬,如果说薛正则只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神,那么淮安王,则是大周所有百姓心目中的神。
“那又怎样?人死了一切都是空话!你是淮安王的女儿,我们放你走,但这个公主和这个书院里的人,我们不放过!”
“就因为这个书院是我所建!”沈宁禾拿出地契与账本:“我没有抹去你们遭受过的苦难,也没有否认朝廷的冷眼旁观。”
“旁的我不说,但我的书院里,我敢保证,没有吃过一粒贪污来的粮食,没有用过一个搜刮来的铜板!”
“这是所有登基在册的书院学生,你们可以看看上面的名字!看看究竟是有名有姓的多,还是有一个根本算不上名字的女子多。”
眼看周遭渐渐安静下来,人群里几个喊得最凶的顿时慌乱起来。
“不用说那么多有多么的,你们当官的就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们都不识字,看了又有什么用,比不得你们这些郡主公主,拿着我们的血汗钱去读书!”
沈宁禾看向身旁的裴宿泱,后者立即会意,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沈宁禾脚边就多了几个人。
“我刚才似乎并没有说过我是郡主,”沈宁禾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敢问诸位,是从何处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