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死？”谢芳衡说话前，看了一眼许松航，见他也没有反对，就知道两人都认可这个说法。

“恩。”程青拿出记录本递给谢芳衡，“这是记录的尸骸迹象，从现场找到的事故来看，死者的颈部无一例外都受到了巨大的外力压迫，而这样的压力是足以造成一个人的死亡。”

谢芳衡接过，就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翻看。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昏黄的烛火静静地燃烧，谢芳衡坐在质朴的竹桌边，紧抿着唇一点点翻页，光线滑过他冷硬的眉骨，在眼下投射出一小块阴影。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故人诚不我欺。

“就这点线索，恐怕难以找到死者的身份。”谢芳衡看罢，“我已经派人将过去梅家庄的村民带了过来，或许他们还能记得些什么。”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许松航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我在挖尸时记录了一些死者的衣物、首饰残留，程仵作想必也记录了此事，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人死后尸体逐渐被微生物分解，但有些东西譬如玉石、金属却可以留存，这些都可以作为辨认死者身份的证据。

“有这些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家人，只是我还是担心，时隔二十年，死者生前不一定还是失踪时的外貌，更何况依靠衣物和随身物品。”谢芳衡皱眉不展。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若是梅家庄的村民还好，顺着随身物品总能找出线索。可若不是梅家庄的人，那么这些留下的证据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程青也考虑到这点。

甚至，她想的更多。

一般在野外发现陌生白骨，最难办的就是查出死者的身份，特别在现代化社会中，人的活动轨迹依托现代科技无限变大，不能简单在哪里发现就默认为是哪里的居民。

但古代落后的生产力就导致了一种情况，即便是外乡人死在某一处，最多也就是附近州县的人，更何况他们还有可怀疑的对象。

填空题自然是让人抓心挠肝，但是判断题就简单了。

法医实验室可以通过死者留下的DNA判断死者的亲缘关系，只是这方面她涉足较少，短时间内恐怕没法鉴定这么多人。

或许还可以通过死者的颅骨恢复生前的大概相貌，可这一点需要通过大量的数据支持，她不确定古代人和现代人之间的差异，万一产生误差，就会引起一桩冤案。

“程仵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县衙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帮忙。”谢芳衡看出程青的犹豫，直接开口，引得一旁的许松航侧目。

程仵作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娘，纵然有些手段，可这么大的案子压在她头上，这不是逼着她必须破案么？

许松航正要开口替程青推脱，谢芳衡就抬手阻止了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然招用了程青，自然是愿意相信她。若是之前或许还有些怀疑，可给他治伤那晚，她拿起刀从容不迫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个女子不是简单之辈。

她若说有办法，就一定能想到解决之道。

谢芳衡都这样说了，程青也干脆放开手，“我有两个办法。”

谢芳衡和许松航眼睛一亮，本以为能想到一个办法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能有选择的余地。尤其是谢芳衡，他都做好了程青狮子大开口的心理准备。

“你们也不用高兴的太早。”程青也不确定这件事能不能成功，本来法医在刑事案件中扮演的就是一个客观、严谨的角色，可以为案件的破获提供一个方向，但能不能真正地提供线索和证据，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

像是眼下这种案子，虽然有很多方法可以用来判别死者的身份，但是真正能用上的却不多，而在这些方法里，用上了能不能找到关键线索，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为了不让他们白高兴一场，程青要提前打好预防针,做好科普，“这两种办法不见得就有效。我先说第一种，我师门有一种方法，可以在白骨中提取一种物质，和活人之间作对比，若是两者有相似之处，可以判别二者有血缘关系。只是这种办法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一旦可以作对比，那么它的准确性比较高，结果不容易出错。”

“那坏处呢？”许岩在一旁问。

“坏处就是不一定能做对比。死者在土里掩埋了二十年，只留下森森白骨，不一定能提取出我想要的东西，而且…”程青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看向二人，“而且这种方法对做对比的人要求比较高，我并不擅长做这些，做起来恐怕要费些功夫。”

“若只是费些时间，倒是不难，挖尸的事情我来做，你专心做你的事。”许松航率先开口，将挖尸的苦活接了下来。

达者为先，他没有好的办法，若程青真的能找到这些死者的身份，破了这件案子，从此以后他马首是瞻又何妨？

“还有第二个办法呢？”谢芳衡没有急着下决断，而是接着问程青。

“这第二个办法就简单一些了，我可以通过死者的头颅画出其生前的样貌，只是这法子虽然要求不高，但是却不如第一个准确。”

程青从小接触法医，自然也从小学习素描，为以后的工作做准备。

“你能仅凭白骨就画出人的样貌！？”听到程青的话，谢芳衡突然从座椅上站起来，双目紧紧盯着程青。

许松航师徒二人也双眼瞪大了，看向程青。

程青被他突如其来的惊呼吓得后退一步，讷讷道：“正常来说是可以的，但是这里面涉及到很多方面，具体还是要根据颅骨保存的情况来看。”

谢芳衡见程青远离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急躁了，“抱歉，刚刚失态了。”

“没事。”程青笑笑，这项技术在他们看来或许真的匪夷所思，但是在现代社会，已经能被用在司法领域，就说明它具备了一定的成熟度。

“你刚刚说，涉及到很多方面，是需要什么条件么？”

“恩，每个人死后脸上的软组织，额，也就是脸上的皮肉都会有不同程度变化，有些则是在生前脸上就因为疫病或是其他原因导致瘦骨嶙峋，要想尽可能准确的还原死者的面貌，最好可以弄清楚正常人脸上有多少皮肉。”程青尽量用简单的语言给他们说清楚原理，虽然这些在计算机三维复原技术下，已经不具备太多的阻碍，但实验样本的不同，还是要保持一定的严谨性。

“除此之外，死者的胖瘦也会影响死者的面部五官，所以还要弄清楚死者的身形，胖子和瘦子不同的体重会给身上的骨头带来不同的负担，所以可以通过死者身上其他的骨头来分辨其胖瘦。”

说完，程青眼巴巴地看向谢芳衡，等着他的决定。

她只能给出建议，拍板的事还是要让老板来做。

谢芳衡并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两种方法的运用，也不清楚两者的好劣，可后者却让他有点在意，“若是用后者，大约需要多久？”

程青思考片刻，“加上前期的准备工作，大约两天可以出来一个。”

法医实验室里面的时间对于外界来说，是停止的，但是她的精力有限，不可能一直待在里面，时不时需要出来休息一下。

“两天时间…好，就两天时间，两天后你给我一个答案。”谢芳衡做下决定，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于他们这个案子来说，还可以接受。

做了决定，程青就不用再去现场挖尸了，由许岩接替了她的活，临去前，程青仔细叮嘱了他挖尸的要点，以免产生错漏。好在付全、付生两兄弟跟着她忙了一天，也有点经验，有他们配合着许岩，应该问题不大。

她当下的任务就是从已经挖回来的尸骨里挑出一具，准备开展颅骨复原。

这里没有X光，不能弄清楚活人的数据，程青还是老规矩，准备朝着衙门义庄下手。

县衙里还有诸多要事，谢芳衡也不好耽搁在这一个案子上，留下赵典吏在这里看顾，就和程青一道赶着回县衙了。

来的时候急急忙忙，走的时候也分秒必争，程青骑在马上，差点被颠吐了，两边大腿也磨得生疼。

谢芳衡看她脸上脸色苍白，实在痛苦，调转马头，问：“还能坚持么？”

程青压抑着喉间翻上来的酸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勉强点点头，示意接着走。

这里离县衙还有一个时辰，一直赶路的话，只怕到了县衙，人也扛不住了，谢芳衡向前挥了挥手，队伍停了下来。

“先喝口水歇歇吧，大家也都累了。”

衙役们皮糙肉厚，压根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大人说累了，那就是累了。各个装模作样地从马上下来，虚弱地倚靠在路边。

人就是这样，当只有你一个人不行的时候，你还能忍忍，可大家都摆烂了，那你也就心安理得的躺平了。

程青听着耳边的噗通声，也忍不了了，扶着谢芳衡的胳膊，艰难地从马上爬下来，直到一屁股坐在大地上，感受到稳稳的幸福，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等我回去，我要好好练习骑马！”一头虚汗的程青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