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得针落可闻。
余宵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桌边,下颌线倏然绷紧,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
期待她能说上那么一句“我开玩笑的”或是“骗你的”。
可惜没有。
宋渔缓慢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她的背脊崩得笔直,步伐很轻,却异常坚定。
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这背后隐藏了多少东西,一切不过都是故作坚强。
她甚至不敢回头,怕对上视线,怕他的挽留,更害怕自己再心软,就像刚才那样。
直到走回房间,宋渔突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被抽走全部力气。
“咔哒。”
她背抵住门,缓缓滑坐在地,环抱双膝,低头把脸埋了进去。
“聊完啦?”李希听到动静下床,一探头被她的样子吓到:“小渔!”
她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宋渔面前蹲下,急吼吼地问:“怎么了?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没有。”宋渔瓮声瓮气地说。
“没有你能这样?你等着,我去找他算账!”
李希说着,猛地站起身。
宋渔赶紧伸手拽住她的裤脚。
李希被迫止步:“你拉我干嘛?”
宋渔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然后就这样仰脸看着她,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却十分固执。
僵持了三秒钟后,李希率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妥协道:“行吧,我不去了。”
宋渔没动,像在确认真假。
李希扯了扯自己的裤腿裤腿,示意她:“真不去了,乖,放手。”
宋渔这才松手,又缩回膝盖前。
她长得不算高,只有一米六出头,此刻缩在那里只有一点点大,尤其是以这样居高临下的视角看过去,脆弱地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地上凉,你先起来。”
“……”
唉……
李希实在不忍心再看,干脆挨着她盘腿坐下,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烦死了!
跟眼下的情况相比,她更希望宋渔能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要是能出去把那家伙揍一顿是最好。
她们一起长大,都太了解对方了。
以宋渔的性格来说,越是安静无声,就证明事情越大,伤心的程度越深。
就像当年她爸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红着眼眶,沉默地给每一位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
“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突然响起,李希扫了眼来电显示,手指在用力在屏幕上一滑。
“滚蛋!”
“哒!”
“嘟——”
动作一气呵成,完全不给对面任何开口的机会。
宋渔转头看过去,带着鼻音开口:“吴……”
“不是,骚扰电话。”李希抢先打断,长臂一伸,勾住她的脖子:“怎么?终于肯理我了?”
“没不理你,就是觉得有点难受。”宋渔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解释。
“知道,分手嘛,都得有这么个阶段,多经历经历就好了。”李希突然用力,拉着她歪向自己这边。
另一只手在半空中一挥,姿态随意:“不就是男人嘛,哪儿没有啊,等回北京,我带你去KTV,给你点两个男模,哦,不,三个!”
两相对视,李希挑了挑下巴:“嗯?怎么样?”
宋渔实在没忍住,被她的轻佻样儿逗笑:“你还挺大方。”
李希语气傲娇:“那可不,对姐妹就得大方点。”
她站起来,拍拍屁股,朝宋渔伸出手:“行了,起来吧,去洗个澡,蒙上被子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没啥大不了的。”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渔无声重复。
本来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分手也是她提出来的,有什么好难受。
她抱着李希塞过来的睡衣走进卫生间,很快有水声响起,水汽蒸腾,逐渐模糊了视线。
房间里,李希坐在床尾,低头给吴歧发微信:【他让你来当说客?】
这个时间,酒吧正在做营业前的准备工作,有很多事需要吴歧处理,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他们一般都不会联系。
更何况又是如此凑巧,宋渔才回房间几分钟,他电话就打过来了。
李希等了几分钟,对面没人任何反应。
她火气蹭蹭往上冒,劈里啪啦地敲了一行字,然后看也不看地把手机丢到旁边,脱力般地向后仰摔在床上。
qtmd,狗男人!
—
一墙之隔。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廊檐下挂着的那圏橘色小彩灯的光亮透进来,笼罩出窗边那道黑影。
“阿嚏!”电话那端,吴歧突然打了个喷嚏:“别说兄弟不帮你,电话我打了,问题是我老婆现在连我电话都不接了。”
余宵捏了捏眉心,感觉两侧太阳穴在隐隐发胀。
连续长时间驾驶后,又经历情绪剧烈起伏,他的身体在生理上快撑到极限了。
“我知道了。”他说。
“不是我说啊,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啊?吵架至于……”
“先挂了。”余宵打断道。
他把手机扔在窗台上,忽然很想抽烟,摸了个空才想起来,烟早就抽完了。
算了。
宋渔就在隔壁,让她闻到烟味不好。
余宵转身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接了捧凉水泼在脸上。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水珠从发梢上往下滴,划过鼻梁,下颌,最终隐没在衣领内,洇出一片湿暗的印记。
春寒料峭,水冰冷刺骨,但足够提神醒脑。
恍惚间,他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宋渔的声音。
难道他们真的变了吗?
余宵暗中泛着晦暗不明的光,情绪有如岩浆般翻涌,从愤怒,到懊悔,再到不甘,最终归于平静。
他搭在水池边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分手吗?
绝无可能。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响起了隐约的说话声,幻想和现实重合。
余宵抬手抹了把脸,大步走到床头边,侧身将耳朵贴在墙上,像个偷听狂一样。
无论是谁,无论拥有着多高的权势和社会地位,在感情面前都会不自觉地放低姿态。
民宿的隔音效果不错,他趴了半天也只能听见一些模糊不清的动静,而且很快就归于平静了。
余宵再次坐回床边,垂头陷入沉思。
—
洗过热水澡后,疲惫感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宋渔很快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很杂乱的梦。
梦里,少年身穿最简单的蓝白校服走在路边,哪怕处于人流量最大的放学时段,但身形依旧很清晰,随后拐入熟悉的巷口,有两只猫“喵”的一声蹿出来。
随后画面一转,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推开了玻璃门,门后的风铃叮当作响。
风铃声停止的瞬间,一切都消失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腥咸的气味扑面而来,海浪不断冲上礁石,水花四溅,带着股潮意。
宋渔就是这个时候醒过来的,迷迷糊糊间感觉脸侧有些发凉,下意识用手去摸,摸到了一手水渍。
她怔了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噌地坐起身,回头发现连枕头都湿了大半,特别明显。
眼泪还是口水?
卫生间里响起马桶抽水的声音,宋渔来不及细想,急忙把枕头翻过去。
李希甩着手走出来,发现她醒了,立马扬起笑脸:“早,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挺好的。”宋渔含糊地回了句,掀开被子下床,又迅速在身后盖好:“我去厕所。”
“昂。”
李希目送她进门,然后在床头边坐下,目光随之落在对面。
枕头和被子中间的空袭位置,有一块很小的位置,颜色明显要更深。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回想起昨晚的事。
差不多快十二点的时候吧,她正抱着电脑靠在床上处理一些工作上的问题,忽然听到啜泣声。
万籁寂静的深夜里,哪怕声音再小,听起来也特别明显。
李希开始还以为宋渔在蒙着被子偷哭,后来发现不对,她压根没醒。
睡着了都能哭,这得有多伤心啊?
都怪那个死渣男!
李希越想越生气,又怕吵醒宋渔,于是嘀嘀咕咕地骂了余宵半个小时,后来还觉得不过瘾,发微信把吴歧也骂了一顿。
……
宋渔洗漱完毕,走出卫生间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床铺,确认它依旧保持原样后,暗自松了口气。
她转过头,发现李希正在发呆:“希希?”
李希倏然回神:“嗯?你饿吗?去吃早饭啊?”
宋渔原本想说不饿的,但突然被这么一问,还真有点感觉。
她点点头:“走吧。”
……
餐厅里空无一人。
这个时间,那几位夜猫子是不可能起来的,民宿的工作人员们则早就吃过了,据在前台值班的卓娜说,老板娘半个小时前就出门办事了。
李希跟那位被叫做“涛涛”的厨师要了两份早餐,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宋渔问她。
按照正常情况,她现在应该还睡得昏天黑地呢。
我压根就没睡。
李希在心里嘟囔道。
但嘴上却说:“我准备从今天开始调整作息了,省得胡成礼那家伙总阴阳怪气说我过美国时间。”
话音刚落,她忽然脸色突变。
“怎么了?”
宋渔是背对着餐厅入口的,不明所以地转过头,蓦地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四目相对,她迅速收回视线。
李希咬牙切齿地问:“他怎么还在这儿?”
宋渔摇了摇头。
她也以为余宵走了,昨天已经把话说到那份儿上了,他没理由再待下去。
而且刚才过来的时候,她专门朝外面看了一眼,那辆招摇的黑色越野车不见了。
“我去问问他到底想干嘛?”
李希说着就想起身,却被宋渔按住了。
“算了,吃饭的时候别生气,对胃不好。”宋渔劝道。
“行,行!”李希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馅饼,含糊不清地嘀咕道:“他还真是阴魂不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