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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草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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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而困苦的人来说,生活便是苦水行舟、漫漫无边,情爱则是刹那间的燃烧。何况她要面对的是那样一个危险的少年。

她不是不喜欢那一瞬间的温暖热烈,但对她来说,回归长久的孤寂才是人生常态。

长久以来,她都认定自己只能过那种温吞的生活。

金遇火褪杂精纯,水遇火沸腾成云,土入窑烧而成器,便是苍天巨树也能炼化成炭。

但她是细弱草木。

草木燃烧过后只会变成一捧灰。

她的心只有一颗,她不想余生胸口都只能揣着一捧灰过活。

可为什么?为什么既然选择了平淡生活,她仍要将那把油伞递出、带他回家?为什么明知道他不在身边,她却在黑暗中呼唤起他的名字?为什么她在知道这一切后,还是选择奋不顾身跳入冰冷的湖水中?

她告诉他人心珍贵,但到头来却不愿直面自己的真心。

而她自诩懂得更多、要教他何为人心,却仗着这份清醒理智一拖再拖,从未履行过自己的承诺。

或许她远比他更加卑鄙。

她怎能如此?

她不该如此。

秦九叶缓缓抬起头来。

要怪就怪昨夜琼壶岛上那个无法相认的时刻吧。

要怪就怪他即便身处敌境、前路坎坷、生死难测,还是费劲心机找到了她,将她带离了朱覆雪身边,并将那面铜镜小心放进了她的衣衫里。

“是我方才一时情急,说话失了分寸。还请督护莫怪。”她终于开口,声音少了几分急促颤抖、多了几分往日的沉稳,“方才听陆参将所言,我对此事仍有两三点疑虑,此刻不吐不快。”

眼见面前女子似乎恢复了理智,又率先做出让步,陆子参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连忙接过话来。

“秦姑娘但说无妨。”

邱陆二人不约而同地望着她,她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压力,却不由自主地说了下去。

“督护常言断案讲求证据与动机缺一不可。若杀人者当真是李樵,而他的动机是杀人灭口,那他只需寻找机会下手便可,何必去那荷花市集多此一举、平白暴露行踪?若他只是偶然在那暗市发现了老唐的悬赏,动机不过是为了赏金,又为何一定要选在昨夜动手?日后寻个更隐秘的机会难道不是更稳妥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天下第一庄杀手既然如此狡猾谨慎,怎会大摇大摆进出听风堂让人目击?又怎会将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纸荷花留在案发现场?除非杀人者另有其人,譬如那在荷花市集悬赏老唐的背后之人,而对方的真正意图尚未可知。”

思绪越梳理越清晰,秦九叶这厢说完,陆子参显然听进去不少,当即点点头道。

“听闻那荷花集市领赏金是要上交纸花的。若是为了赏金,应当不会将写有唐掌柜姓名的纸花留下。”

邱陵的声音随即冷冷响起,似是在回应陆子参方才所说,又像是在说给那女子听。

“目前的证据不足以将李樵定罪,但鉴于他的身份还有出入过荷花集市与听风堂的事实,他身上嫌疑仍然无法洗脱。”

秦九叶并不打算否认这一点。

“眼下所有推断不过基于我们各自对他平日行事印象。我信他没有做过,督护与陆参将则多有怀疑,眼下最直接快速的办法或许便是当面对质。”

邱陵深深望了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她说这些话的用心,片刻后才沉声道。

“他若有罪,我定会亲手将他绳之以法。方外观船上发现的蛛丝马迹还未查清,此事同昨晚城里的案子必须双管齐下,不仅要搜寻凶犯踪迹,还要严查入城船只,发现可疑船只即刻拖至城外船坞,切记不可将船放入城中。回城后,子参速回邱府求一道都尉手令,调遣城中各处水道守卫,让他们沿城中主要河流干道巡视排查,若发现异常当即上报并疏散附近人群,不可擅自登船处理。若遇负隅顽抗的凶徒……格杀勿论。”

湖面上冷风又起,秦九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恳切开口道。

“我毕竟同他相处过三月,就算谈不上了解也多些熟悉,恳请督护给我这个机会,我定会将他带回来接受审问。”她似乎生怕对方质疑她所说的可行性,又连忙将自己的想法细细道来,“我确实不知道他的过去,但人的习惯非一朝一夕可以改掉。他不喜欢水,也不喜欢坐船。就算要离开九皋,他也不会选择水路。只要离开琼壶岛,他势必会找最近的码头或渡口上岸,再伺机藏身人群中。九皋城外的大小码头渡口我也有些了解,我能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些地方跑一遍……”

她说得口干舌燥,但邱陵却再没有看向她。

他似乎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当堂审案、又将她关押在听风堂的陌生督护,开口时声音有种熟悉的冷硬。

“他若想逃,只凭你怕是无能为力。”

空气再次变得凝滞。

今日自家督护显然有些不对劲,但陆子参尚搞不明白这不对劲具体是什么,只觉得那天自己谆谆劝告全都白费了,当即满头大汗地上前解释道。

“秦姑娘,督护并非是不信任于你,而是这查案向来是要讲规矩的,你与那李樵怎么说也是旧相识,加上对方又是个江湖杀手,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你推出去做事。”

邱陵的反应秦九叶都看在眼中,想到两人先前在岛上时的种种,她心下不是不难受,但她只要想到那少年、想到对方此刻生死不明、再无旁人能依仗,骨子里那股不屈不挠的尽头瞬间压过种种情绪。

“在下有自知之明,从未想着要越俎代庖。只是那方外观船上的东西或许凶险非常,高参将也说人手有限,督护就算生得三头六臂,一人牵头处理城里城外的事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督护既早已对李樵有所怀疑,当初仍寻我过来帮忙,不就是为了能在今天这样的时刻派上用场吗?”

女子毫不避讳说出了心里话,一旁的陆子参听罢先是一愣,随即又低声解释着什么。

而此时的邱陵并听不进去那些说辞,他藏在箭袖中的手几乎要攥出血来,脑袋里只有那女子所说的话不停回响。

她说得没错,当初他默许她入局,除了确实看中她的能力与信念,还有一层隐秘意图,那便是她与那少年的关系。

身为查案人的直觉告诉他,李樵同这一连串的江湖迷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他认定对方是有罪之人,若有一日他必须亲手将对方缉拿,秦九叶或许是能牵制对方的一枚重要棋子,可以轻易弥补他不及那少年的狡猾诡诈。

他向来是个坦诚之人,也坚信自己所作所为是职责所在、问心无愧,是以从未料到有人当面说穿他的用心时,自己竟会是这般难受煎熬。

这或许是因为,那些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她剖白一切时的神情是那样坦然,甚至没有对他的所作所为生出哪怕一丁点的怨怼之情,这种坦然莫名刺痛了他,令他在难受煎熬中又生发出一种火烧火燎的情绪来。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情绪,以至于理智几乎一瞬间被其吞没。

“让她去。”

仍在苦心劝说的陆子参愕然回头,而在他晃神的瞬间,女子已摘下身上的罐子郑重交给他。

“这很可能是掺有秘方的酒,劳烦陆参将帮忙保管。”她说罢径直越过他,向他那匹小白马走去,“我这两条腿实在不够用,不知可否借陆参将的马一用?”

陆子参惊疑不定地看一眼秦九叶,又转头看了看那背过身去的邱陵,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只下意识问道。

“你、你不是不会骑马吗?”

“一回生、二回熟,不打紧的。”

对方如此回答,陆子参便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知道对方既说得出这话,定是有了决心和魄力的。但他很快便从担心秦九叶、转为担心自己的马了。

“我这马跟了我很多年,旁人怕是不好驾驭……”

他话音还未落地,秦九叶已然牵起了马辔头。

这小白马同它主人一样有着旺盛的毛发,长长的鬃毛几乎挡住了眼睛,秦九叶抬手扯下一缕红缨,利落地给它扎了个小辫,小白马当即欢快地打了个响鼻,摇头晃脑地拱了拱秦九叶,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秦九叶径直越过表情有些受伤的陆子参,来到邱陵面前。

“我答应督护,若能寻到他,便一定会将他带回来接受调查问话。”秦九叶说到此处,从身上摸出一只焐热的东西硬塞到邱陵手中,“这是我果然居的私印,先押在督护这里。我自知人微言轻,这担保也没多少份量,但确实是我如今全部家当了。半日、最多一日,我一定会回来的。”

年轻督护手指微缩,半晌才沉声道。

“你实在不必如此。”

不必什么?不必用果然居的私印做担保?还是不必以身犯险去寻那杀人的嫌犯?还是……

那厢瘦小女子已抓着鞍侧挣扎着爬上马背,他的话也终究没有办法说清楚了。

秦九叶虽然没独自骑过马,但她骑过驴、骑过牛、小时候还骑过猪和羊。天下骑术,系出同宗。她想不到有什么能比村里张老太婆家那头老水牛更难对付的坐骑了。区区陆子参的坐骑,她若还驯服不了,日后便干脆不要混这江湖了。

心下拿定了注意,脚下也铆足了力气,秦九叶双腿一夹,小白马摇摇尾巴、终于迈开了蹄子。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马驮着姑娘就这么远去,陆子参再也忍不住,凑近邱陵急声说道。

“督护就这么放任秦姑娘去追那姓李的小子?万一他当真是凶手,到时候翻脸不认人可怎么办?秦姑娘孤身一人,若是卷入江湖争斗只怕自身难保……”

他的焦虑没等来任何回应。

半晌,邱陵才转过身来。然而远处已不见那女子的身影,天光亮起后的浅滩上只有一行浅浅的马蹄印记,在湖水的浸润下迅速变得模糊。

他隐隐约约知道,那少年并不会伤害她。只是依他从前的个性,他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可在方才的某一瞬间,他好像彻彻底底变了一个人。

她牵着马走向他的一瞬间,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生怕看到她要将那块水苍玉归还给他。

他变成了昨夜琼壶岛上的自己,夜雨狂风滋养出了他的私情,她对那少年的声声维护甚至令他生出杀心。他既不希望她受伤害,又无比迫切地想要她亲眼确认对方的不堪,然后彻底心死、做出选择。

邱陵终于收回远眺的目光,薄唇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觉得她会回来吗?”

她还会回到他身边,像登岛的那天一样,握着他的剑鞘、低声唤他“三郎”吗?

四周一片寂静,但即使是那近在咫尺的参将好友,亦无法听见年轻督护此刻的心声。他只当对方是在权衡那身负嫌疑的少年杀手是否能被缉拿归案,当下出口宽慰道。

“那李樵心狠手辣又狡诈非常,确实难对付。但属下觉得,若还能有一人能不折一兵一将把那李樵带回来,或许也就只有秦姑娘了。”

陆子参说到一半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年轻督护不知何时早已翻身上了另一匹马、沉默离开。

他仓皇四顾、想要呼唤坐骑,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爱马早已借了旁人,只得一边呼喊、一边小跑着跟上那骑马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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