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纯的歇斯底里看起来已经是病态的程度了,商陆他们赶去的时候,警察正在给120打电话要求他们带着镇定剂过来。郑勇也在联系女警前来支援:“就是那个负责心理疏导的那个,叫她过来,快点儿的,我们这儿紧急情况。”
商陆一听“心理疏导”,立刻想到了薤白,但又不知道这种事情能不能叫还没有毕业的研究生来处理,所以只好先了解一下情况。比起为了女儿焦头烂额的赵问荆,苏木看起来更像是状况外的样子,商陆过去拍了拍他手臂,小声问着“什么情况”。
苏木回过神,看起来像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警察走过来的时候她突然就疯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看到警察就这样了,警察都进来这么长时间了,总得有个更具体的触发事件吧?”商陆诱导着提问。
“真的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警察走过来问她‘听说你和穆思哲是朋友’,然后她就跑到角落里大喊大叫。”苏木深感疲惫地叹了口气,“真搞不懂赵总偏要把她带来干什么,最近她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
看来触发关键字是“穆思哲”,商陆看着赵纯那已经完全不顾及形象的样子,下定决心转过身想要去找薤白过来。
转身的时候,商陆发现薤白一直就站在距离不远的地方,这一次他们终于对上了眼神,商陆犹豫了一下,正要朝薤白走去的时候,后者主动地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吗?”薤白没有急着去看被一些人围起来的赵纯的样子,而是注视着商陆的双眼,轻声询问。
“赵纯,估计是受到了惊吓,精神状态很不对。”商陆侧过身朝赵纯那边示意了一下,“想问问你有没有这方面的临床、实习经验。”
商陆就明显感觉薤白的后背突然挺直得有些僵硬,回答得也是磕磕绊绊:“我没、没有……啊,也不能算是没有,但是,但是之前都有导师……”
“120和有经验的警察可能要很久才能到,”商陆也没有故意为难薤白的意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要是你能想到什么办法,可以告诉我,我去执行。”
“……倒是可以试试EMDR。”薤白随着商陆的安抚而慢慢平静,回忆起自己那些为了应付考试才拼命背下来的知识。
“眼动脱敏吗?”
“你这不是很懂吗!”
“我只是从你书上看到,但不知道这玩意儿具体要怎么运用。”商陆傻笑了一下,“所以你愿意去尝试一下吗?”
薤白看起来十分为难,想去但又不敢去,直到郑勇再次尝试靠近赵纯时、赵纯喊得嗓子已经开始嘶哑,他才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去试试,你能不能让那些警察和陌生人都离远一点儿,最好赵总他们也都让开,就留我们两个人。”
“没问题。”商陆拉着薤白走进人群,然后走到郑勇身旁说:“她现在已经陷入惊恐状态了,勇哥你叫你手底下的人把这些围观的拦住,让他们远里这里。”
郑勇急得满头大汗,一听商陆这个要求,更是来气:“什么意思,也不能就不管她了啊。”
“薤白有类似的实习经验,让他过去安抚一下。”商陆朝薤白点点头,然后继续对郑勇说,“他是你老婆的学弟,你应该相信你老婆的研究室的人的学习水平吧。”
郑勇不耐烦地嘬着牙花子,他就烦别人跟他搞心理战术,动不动把人家老婆搬出来干嘛呢,这不就让人没办法反驳了吗。“行吧行吧。”他勉强妥协着,叫部下把围观的人驱逐到远一点儿的地方。
商陆拉走了苏木,常山则是很有眼力见的拽走了赵问荆,角落里只剩下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赵纯,和缓慢靠近她的蒲薤白。
“你好,我叫蒲薤白,我不会伤害你的。”薤白亮出双手,非常小心地移动着步子,让赵纯不至于被自己突然靠近而吓到。
可能是因为周围人变少了,赵纯比刚刚要冷静了一些,但还是浑身发抖地缩成一团。
“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的。”薤白用力搜刮着自己的大脑,说出来的都是些一板一眼的安慰语句,好在他声音没什么侵略性,语气也足够温柔,所以听上去还真有一定的安抚人心的作用。
无处可躲的赵纯只能眼睁睁看着薤白靠近,但没有尖叫也没有喊些胡话,只是喃喃默念着一些没有逻辑的词汇。
会场上的人都集中过来,虽然被警察拦在五米之外,但仍然能够看到薤白的“表演”。
“对,没什么好怕的,这里非常的安全,没有任何可怕的事情,没有任何事情。”薤白渐渐蹲跪在赵纯的面前,特意让赵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也不会伤害你。”
“……”赵纯闭上了嘴。
“我可以在这里陪着你吗?”薤白见她没有反抗,才慢慢放下手。
赵纯喘着粗气,抓了抓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薤白尝试着和她对视。
“……赵纯,我叫……赵纯。”
“你好啊,赵纯,我可以在这里陪着你吗?”薤白再次询问。
赵纯终于和他对上了眼神,但也只是一秒钟而已,她立刻回避开视线,迟疑了很久之后,点点头。
“谢谢。”薤白松了口气,伸出一只手,“可以握握手吗?”
赵纯浑身一抖,然后沉默了几秒,慢慢伸出右手。
薤白趁机捏了捏对方的手指,感觉冰凉有僵硬,恐怕是有点儿碱中毒的倾向了:“手还有知觉吗?”
赵纯摇了摇头。
“手心呢?”薤白轻轻摸了摸赵纯的手掌。
赵纯眨了眨眼,这一次点头了。
“好,那你用手心感受着我的呼吸,然后我们一起深呼吸好不好?”
赵纯有些茫然地看着薤白将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先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胳膊,但逐渐也不再反抗。
“感受得到我胸口在起伏吗?”薤白故意用扩胸的方式来呼吸。
赵纯再次点头。
“那我们一起,我数到三,一起来深呼吸。”蒲薤白倒数三下之后,带动赵纯一起用力吸气,停了三秒,再慢慢呼气,就这样重复了三次。
赵纯的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些。
薤白没有松开她的手:“可以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吗?”
“她……”赵纯细微的声音依旧在颤抖。
“嗯。”
“她……想要,想要我死。”赵纯说着,脸颊又开始发抖。
“赵纯,这样吧,我们来做一个游戏。”薤白将另一只手举了起来,伸出食指摆在赵纯眼前,“你就看着我的手指,无论我的手指移到哪里,你都要看着,可以吗?”
“嗯……”
薤白开始左右移动手指,先是小幅度,然后是大幅度。
赵纯的视线也开始跟着薤白的手指而来回移动。
“你叫什么名字?”薤白在判断对方已经开始有意识地跟随自己的手指时,开始提问。
“我叫赵纯。”赵纯的声音听起来变得沉稳了很多。
“你在害怕什么?”
“警察来问我她的事,我怕他们会逼我说出我不想说的事情。”赵纯就连思维都清醒了很多。
“她是指谁?”
“思哲,穆思哲。”
听到薤白和赵纯的问答的郑勇,有些震惊的同时,又感觉事情变得沉重了起来。好在赵纯的声音不算太大,远处的人应该听不太清,只能模糊地判断赵纯似乎恢复了理智。
薤白转过头看了看商陆,后者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视线意味着什么,于是低头问郑勇:“救护车和心理干预的警察还没有来吗?在这样问下去就会侵犯赵纯的合法权利了。”
郑勇点点头:“在路上了,还要等一阵,只要能让赵纯保持冷静的话,我们可以现在把她带到队里,用我们警车。”
“没有人会逼你说出你不想说的事,”薤白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了,只是既然现在赵纯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冷静,那似乎也没必要再继续进行下去,“所以,你不需要害怕。”
赵纯抿起嘴,小声地“嗯”着。
“我把手指收回来之后,你就看着我。”薤白将手停在自己面前,等待着赵纯的视线扭转过来后,放下了手。
赵纯的双眼恢复了一些神采,很快就有眼泪涌了出来。她的手还被薤白握在手里按在胸前,薤白能感受到她似乎尝试着攥拳。
“没事了,”薤白放开了她的手,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什么好怕的。”
哭出来倒是个很好的征兆,她的情绪调节机制终于被激活了,薤白感觉自己反而紧张得浑身冒汗,自己这点儿应付考试的知识没想到还真有作用,这就不得不佩服那些研究心理学的大师了。
万一要是失败了,现场那么多大佬在盯着看,薤白很难想象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虽然成功了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的处境吧……
“谢谢你。”赵纯抹着眼泪,啜泣着说。
“没事,不用谢……”薤白蹲得腿都麻了,根本站不起来,只好回过头看了看赵问荆,“让你爸来陪你吧,好不好?”
“嗯。”赵纯答应了。
赵问荆小跑着上前,也蹲在自己女儿身旁,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没事了小纯,爸爸在呢。”
赵纯扑进赵问荆的怀里,后者长舒口气,朝薤白充满感激地点点头:“谢谢。”
“不要那么客气。”薤白撑着地想要站起来,但是腿麻得没办法一下子站直。
商陆过去扶助他的手臂:“辛苦了,你真的好厉害。”
“应该说我的老师真的都好厉害,”薤白终于能松口气了,“我都没有几句话是我自己想到的,全都是套用模板……”
“那就……谢天谢地你是个学霸。”商陆发现薤白似乎也不是很喜欢承认自身的优秀,什么功劳都想着要留给别人。
薤白轻轻笑了一声,“谢天谢地许若琳和李东愿意借我笔记,谢谢老师天天抽考,也谢谢裴教授把我塞到精神病院去实习。”
“你尽管去谢别人,反正有我谢你就可以了。”商陆也不会强迫对方一定要承认自身的价值,毕竟薤白就是那种你越要求他去承认、就越有可能去逃避的性格,如今商陆已经摸索到窍门了。只要自己长时间为薤白营造一种“你真的很优秀”的氛围,那么薤白渐渐就会接受这个事实。
就像是当初让薤白接受自己的爱一样。
闲聊两句的功夫,郑勇也已经和赵问荆一起将赵纯从地上搀扶起来了。小姑娘肩头披着苏木的西服,头发也已经被赵问荆整理利落,虽然看上去脸色还是有些不好,但已经彻底没有了刚刚发癫的样子。其他警察也将为他们开出一条通路,以便他们离开会场。
郑勇在经过商陆他们的时候,也稍微敬了个礼:“回头我会好好感谢你们,今晚麻烦你了,蒲薤白。”
“啊不,不……不麻烦。”薤白还是第一次见郑勇朝自己敬礼,受宠若惊得张口差点儿咬到舌头。
“我先回队里了,有事我会联系你。”郑勇这句话是朝商陆说的。
商陆点了下头:“随时。”
其他警察也陆陆续续离开,还有些明显心虚的人也赶忙离开了会场,剩下的要不然就是坦坦荡荡,要不然就是纯粹外人,或者是一些地位很高什么都不怕的。在会场重新恢复正常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了掌,然后靠近薤白的那些人一边鼓掌一边朝他露出敬佩的友好笑意。
之后不断有人走过来认可了他刚刚为赵纯做的紧急措施:“你很厉害啊,是催眠师吗?”
“什么催眠师啊,这是心理医生的招数。”
“原来心理医生这么厉害啊,你是有这方面的专业资格吗?”
大家围着商陆和薤白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这些人几乎都是薤白不认识的陌生人,但有几位是和商陆有过几面之缘的商人和编制里的公务员。神奇的是他们不全都是友军,此时此刻大家称赞薤白纯粹是因为欣赏他刚刚的行为,而不是为了站队表明立场。
这种现象让商陆莫名感动,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哪怕是那些已经走火入魔的站队狂魔也会有纯粹为一件具体的事情而表示赞许的时候。
原来在政治之前,大家还是更喜欢看到人性的光辉。
一整晚的起起伏伏突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商陆感觉自己有必要重新考虑今后自己做事的方针,他也加入了大家的鼓掌大军,一边鼓掌一边充满感激地注视着薤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