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次旅行，薤白给自己制订的目标就是全程不依靠商陆翻译，无论是去餐厅还是去酒店，他都要一个人来和外国人交流。商陆自然不会打消人家的积极性，从飞机落地就开启了“听不懂日语、看不懂地图”的模式，全程让薤白走在前面领路。

出关很顺利，但从机场到酒店他们并没有预约出租车，外出旅行的乐趣就是要入乡随俗，那么在东京，就是要摸清各种电车和地铁线路。薤白特意下载了换乘案内的APP，用二十六字母罗马音键盘缓慢地敲出来“羽田”两个字，从下拉列表找到“羽田空港”一站作为出发站，又在“到着”那一栏键入东京。

“一号线，我们要去一号线。一号线……一号线空港快速，啊快要发车了！”薤白拽着商陆的胳膊疯狂地跑起来，好在最后勉强赶上。

换乘只需要一次，最后顺利到达了酒店，薤白自信满满，开始重复着说“我将来可以带着夏姐他们来旅游了，我都可以给她当导游”。

商陆也觉得薤白一个人出行绝对不成问题，他发现即便是薤白跟陌生人解释不清一件事，对方也会努力地去理解薤白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就连刚刚在机场找不到车站时都是有工作人员带着他们走到目的地的。别的不说，薤白的这张脸绝对是最好的通行证。

“今天就先休息，明天我们去目黑川！正巧赶上这两天樱花满开，明天是工作日的话人应该不会很多。”薤白坐在床边抱着手机看着出行攻略和小笔记。

“不是说了不做规划吗？”商陆也和他挤在一起，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看了看他手机屏幕上的记事本。

“简单计划一下而已，这些店是夏姐和倩姐让我去测评的。”薤白翻了翻那些等待完成的任务列表。

“怎么回事儿，你还要拍视频吗？”商陆以为他们这次是纯粹度假来着。

“稍微积累一点儿素材，”薤白抬手揉了揉商陆的脑袋，“总不能停更一个月吧，我会把拍下来的东西发给夏姐，她和倩姐来负责剪辑。”

“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一直想问，所以你们是准备成立一个工作室吗？”商陆搂着薤白的腰，试探性地问。

该来的还是来了，虽然比薤白预想得要早，但把话说通之后也就没有负担了。薤白想着，把手机放到一旁，和商陆稍微拉开点儿距离，直视着对方的双眼点点头。

“那要租个办公室会方便一些吧，虽然把家里当作工作室也没什么不好，但你夏姐和袁文倩她们来的话……”商陆本来就跟那两个人不太对付，每次见面都能感觉到她们正在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要是今后每一天都不得不体验一次那种感受的话，商陆觉得自己会疯。

“你不生气吗？”薤白有些惊讶地问。

商陆迷茫地皱起眉：“啊？”

“我自己成立工作室的话，就不能以个人名义和你的公司签约了。那样一来你帮我争取到的资源都不能成为光影或者青天白陆的收益，那不是很亏吗。”薤白进一步解释。

“哦，嗐……哈哈，你一直都在意这件事所以才不和我谈工作的吗？”商陆笑着问。

“也不全是，但多少有点儿在意。”薤白很是抱歉地低下头，“当初听说你在外面另起炉灶开了家公司的时候我就在猜，你会不会将来想让我签那家公司之类的。”

“那家公司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赚钱，不过我倒是确实想过，如果你将来打算签一家公司的话，我希望我有能力给你提供一个不错的选择。”商陆用很轻地力道抬起薤白的下巴，让对方重新注视着自己，“也许这些你都已经考虑过了，我只是给你捋一捋，其实无论你打算自己成立工作室，还是签约一家有规模的公司，最终做的事情都是和剧组打交道。但是区别在于一家有规模的公司在一些杂务上处理得很成熟，而且不缺客户，你签约的话，只需要听公司安排，专心于拍戏就好。但你自己带团队单干的话，就意味着你们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在拍戏以外的事情上，跑客户、理财、报税这些你们都需要去熟悉流程。这两种选择真的没有哪个好哪个不好，只是看你想要体验什么。”

薤白听得很认真，若有所思地“嗯”了一阵，最后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可我总是觉得，我这样自己开工作室，你给我争取来的资源全都照收不误，但收益和名声却都是我自己的，这种行为真的非常卑鄙。所以我想过开工作室的话，就不去接拍戏的项目，所有的剧本全都推掉，我只做自媒体，靠商单来运营。但是那样一来等于是辜负了你的心意，我又不想那样。我也想过要不要干脆厚脸皮签约你的公司，从此我就只需要研究演技就可以了，那样听起来也轻松，而且公司是你开的，我也不需要考虑复杂的人际关系。如果是两年前，我绝对会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最近我……觉得那样的话，自己就相当于放弃了进步，要永远都在你的庇护下。别人在背后谈论起你的时候，一定会冷嘲热讽地说你养着一条寄生虫。”

商陆没有全程没有打断薤白，听着听着，不得不由衷感慨薤白的确比自己要更感性，自己考虑到的其实都是很客观的问题，即便是考虑到了薤白的心情，也都停留在最表层。不过他倒是理解了为什么薤白会这样拿不定主意，想得太多反而会成为思想障碍，导致迟迟迈不出第一步。

那些薤白顾忌的事情，商陆决定一个一个攻破。

“首先说你觉得你用个人名义来接剧本这件事，觉得这些是我帮你争取到的资源、但我却没有收益什么的，假如说我是一个星探，看中了你，给你资源，这是我希望我能够靠着提拔你来得到一些利益。在那种假设当中，如果你拿走了我的资源让我喝西北风，那么我会觉得你很过分。回到现实来看，你觉得我会是抱着一个星探的心情为你争取资源吗？”商陆反问。

薤白愣了一下，呆呆地摇头。

“实际上，我给你提供资源，是希望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而不是为了我自己怎么怎么样。这一点你明白吗？”

薤白又呆呆地点头。

“那么接下来，即便是这些资源，你都不喜欢，全都不想要，那你当然要推掉。我们不能只因为别人费了心思就去不情不愿地接受一些不想要的东西，不想要就拒绝，如果你拒绝了那个人的好意，那个人反而来怪你，那我觉得你可以跟那个人保持距离了。所以你觉得，我会因为你拒绝我提供给你的资源，就反过来怪你吗？”商陆斟酌着用词，谨慎地问。

薤白想都没想就摇头说道：“我当然不觉得你会怪我，我只是怕你伤心、怕你……失望，明明我当初求过你，现在反而不想要了，那不是在耍你吗。”

“你也说了，如果是两年前，你一定会接受我提供给你的资源，但现在却想到了其他方面，这不就说明这两年你已经发生改变了吗。我之前也和你说过，我其实很害怕我这样一厢情愿地抢来资源会不会给你带来压力，人都会变，何况是这两年经历了这么多的我们呢。我不想给你那些你不想要的东西，那些东西硬塞给你也只是累赘，只是感动我自己罢了。我还没有脆弱到需要这样来证明自己对你是有价值的，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不会伤心失望之类的。”商陆攥起薤白的手，温和地说。

像是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了一样，薤白松了口气，但是精神放松下来之后，他反而有点儿茫然了：“也就是说，我在做这方面的选择的时候，其实不需要过于考虑你的心情……？”

“哈哈，当然不用，我其实最自我感觉良好的一点就是无论你想要选择什么样的路，我都迅速和你适配。”

“可是其他伴侣都是在一起商量职业规划之类的，如果完全不考虑彼此的话，那不是很容易出现矛盾吗。”

“其他伴侣也有像我们这样一个北大一个清华的吗。”商陆说着仿佛是在装逼的实话。

薤白被逗得笑出声：“确实是有点儿自我感觉良好，这跟学历有什么关系啊。不过我好像能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也是，天才毕竟也是少数，有的天才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找到对象，所以大部分人的经历恐怕也没有把他们统计进去，所以‘大多数’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是说呢。”商陆也跟着笑了两声，紧接着把话题扯了回来，“如果不考虑我的心情的话，你实际上想要怎么做呢？”

薤白再次陷入迷茫，似乎他就从来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放在首位来思考过，所以现在让他不用去顾虑别人的心情，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思考了。“怎么……怎么做呢，这么一看我还真是不擅长做选择题。”

虽然不一定是感同身受，但商陆也经历过迷茫的时候，大四那年临近毕业，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是进入企业成为一个高级工程师，还是进入娱乐圈成为一个不走寻常路的明星，面对这两个选择的时候，商陆愁得想要逃避现实。那时候他记得自己活得十分撕裂，处处帮助自己的赵问荆和常山明显想要拉自己入伙，而当时正在交往的前女友却指责自己不能将娱乐圈当作一种选择。

没有家人可以商量、朋友们都各抒己见的那时，商陆痛苦地离开了学校，跑去薤白那里寻找片刻安宁。在那时的商陆看来，薤白更像是自己的人生导师，向自己提出了第三种选择——

“既然不知道选哪一种的话，那就两种都去试试吧。”商陆回忆起当时薤白对着自己说的话，这一次将由他来把这句话交付给薤白。

薤白看着商陆那真诚的眼神，就意识到这句话不是敷衍，甚至还可能有点儿典故，“两种都试试？”

“对，既要自己开工作室，又要接剧本拍戏，两种同时做。毕竟你曾经也没体验过经营公司是什么感受，拍戏也一直都是有公司帮你敲定片酬、调整行程，实际上这些工作具体是什么样你可能都不太清楚，没有自己亲自去体验过的话，真的很难判断出自己到底擅长什么、今后更想要做什么。”商陆觉得这样还挺有意思，明明自己只是在重复薤白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但对方看起来是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听着商陆充满诚意的提意，薤白的心情也平稳下来，他觉得商陆说得很有道理，毕竟自己喜欢演员这个职业也是因为真的体会到了拍戏的乐趣。那么其他的呢？经营、沟通、买卖这些，他试都没试过，怎么能说不喜欢、不合适呢。

“你想要继续做演员，其实就是因为在拍戏的过程里喜欢上演绎别人的人生的那种感觉吧。你会去体会那些角色的心情，会把自己放在角色的处境里思考，从而得到不一样的人生感悟，这个过程确实听起来很有意思，不去经历的话肯定很难想象到其中的乐趣吧。但说真的，这也是因为你真的擅长，所以你才能感受到乐趣。像是我就很难跟随便一个人换位思考，所以拍戏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没那么有意思，比起拍戏，我更擅长经营，这也是我全都尝试过之后得到的结论。”商陆见薤白的表情慢慢摆脱迷茫，于是加把劲继续劝说：

“当然了也有可能在全都尝试过之后发现自己还是最喜欢一开始的选择，但即便是那样，也不证明尝试是没有意义的，毕竟不去试的话总是会有遗憾，总是会去想假如我当初选择了什么什么的话、会不会更加怎么怎么样。”

薤白的眼神再次清澈起来，那是已经做出决定的表情：“不愧是你。”

“不愧、不愧是我……什么？”商陆被薤白这冷不丁的一句话搞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不愧是你——我的人生路标。”薤白说完，自己先笑了。

商陆也笑了，“什么啊，你还真的忘了，这其实是你四年前对我说过的话。”

“四年前？”薤白疯狂眨着眼，“四年前我对你说过你是我人生路标！？”

“不是！”商陆都气笑了，“是你对我说既然不知道该怎么选、那就都试试！”

“哦哦哦，哦……哦？”薤白头一歪，有点儿回忆不起来，“还有这回事儿呢。”

“啧，唉，所以你当时就是敷衍我啊。”商陆假装伤心地别开头，“我懂了，也是，那时候我们才刚哪儿到哪儿。”

“怎么还生气了呢，你真是！”薤白笑着扒拉商陆的肩膀，“我只是个普通人，四年前说过什么怎么可能句句都记得，你再跟我详细说说，是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就我跟室友聚餐喝高了，我不知道毕业之后到底是要做工程师还是要继续在娱乐圈，晕晕乎乎就去找你了。”商陆嘟囔着说，一边说还要一边偷偷摸摸看着薤白的反应。

薤白好像有点儿印象，“啊，是不是你跟我说我未来的老婆一定很幸福的那天啊。”

“这句话你倒是记得挺清楚！”商陆不再装生气了，反而有点儿慌，感觉自己好像又无知无觉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