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白察觉到自己是真的发生了不少变化,在听到泉也说完有关于橘俊之过去的小人行为之后,虽然感到震惊,但也就仅仅只是惊讶的程度而已。再往深处想想的话,他很担心森少木隐藏的证据如果真的成为了自己所继承的遗产,那万一将来这个证据不小心被公开于世,自己会不会就成了隐藏重要秘密的罪人?即便不会,可能也少不了流言蜚语和无端谴责,那样的话,商陆在政坛岂不是就危险了。
想着,薤白用力叹了口气:“俊之叔是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问题是这个证据是不是真的存在,有没有可能林叔已经给它销毁了。”
泉也露出放心的表情,似乎是为薤白淡定的反应而感到欣慰似的,“很难说,以我对森少木的了解来看,那人大概是把证据留下了了。至于为什么没有回国之后立刻公开,也许是时机未到,也许是在等待时机的过程中青天出了意外导致森少木彻底放弃了一切挣扎,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
商陆却有不同的猜测:“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
意料之外的发言让泉也略微一惊,再次转头看向商陆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犀利的政治家:“具体讲?”
“两国之间制定关税水平相关的条约,怎么可能因为其中一方的小手段就蒙骗成功了,在我国从政的人都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才,何况当年已经签过那么多不平等条约了,所以受骗的可能性不高。”商陆在心里计算着年份,然后皱起眉,“也许不是橘俊之单方面耍手段,而是双方默认了高关税的条约。”
“那还叫什么两国友好啊。”薤白没听明白。
但泉也却懂了,他朝商陆笑了笑,话锋一转:“说起来我也是没有好好了解过你,你应该不仅仅是娱乐公司的总裁吧。”
商陆看泉也这个反应,就知道对方恐怕也想到了这一层,只不过碍于自己和薤白是中国人,所以话不敢说得太露骨:“我还是个学生,很偶尔会接部戏充实一下钱包。”
“博士生也确实是学生,”泉也挑了挑眉毛,“但一般理学博士生是不怎么关心政治的才对。”
“唉,一言难尽,在我们国家想要走到高处立住阵脚的话,需要有政治保护,何况我们的项目也敏感,外加平时打交道的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是政治世家的大佬。”商陆说完自己的处境,突然笑了一声,发自内心的那种,“仔细想想自己活得还挺极限。”
“这样啊,那我们聊天也许就会方便许多。正如你推测的那样,或许双方都有为了一己私利而行动的官员,那么发现了这一点的森少木,自然就很难去把证据公开,毕竟那个证据毁掉的不单纯是叔叔的人生、两国的建交,还有可能毁掉他自己的人生。”泉也说得不留情面。
“那年跟橘俊之签协约的中方代表是谁?”商陆进一步问道。
“两国的外交部长,但那仅仅是作为代表,签署的协议是连锁议题,中方期待日方降低化学类产品的关税,日方期待中方能够提供更多旅游合作机会,有关这两点你能想到的所有高级官员几乎都参与到了。”
“旅游”这两个字立刻抓住了商陆的神经线,他勉强在泉也面前维持着淡定,假装随口问:“旅游啊,这么一想那个时候还真是有不少中国人都来日本旅游,属于外交春天吧。”
“确实如此,这边很多商家也为迎接中国游客做了很多功课,那个时候走在东京的路上,遇到的亚洲人几乎都来自中国。”泉也笑得很温柔,看上去完全不介意两国人民相互来往。
“那些年我记得签证也很宽松吧,几乎没什么要求,通过率都快到百分之百了。”商陆又试探道。
两句话而已,泉也就察觉到商陆似乎有别的目的:“你很关心旅游的事情呢。”
商陆这时候才发现泉也似乎跟自己是思维上有点儿类似的那种人,“不关心,但很在意。”
这种疯狂试探的感觉可能让泉也觉得很有意思,他带着两个人继续向某个方向走。远离宴会之后灯光就暗得让人心里发慌,遥远却近在咫尺的闪烁着霓虹灯的摩天楼成了最耀眼的路标,他们踩着草地穿过树丛,最后来到另外一片有着熙熙攘攘的樱树的地方,这里的灯笼没有会场那么多,所以看上去幽静寂寥。
泉也是有意带他们来的,他没有再回答商陆的问题,而是踱步到某棵樱树下,昂起头凝视着满开的夜樱。
说来也是怪,这一小片樱花树唯独只有泉也面前那一棵被几盏镶在土地里的聚光灯照亮,但那棵树也没什么特别的,不算非常高大,形态也称不上奇观,按理说不值得被当作重点观赏对象。
但商陆看着看着,很快就意识到这棵树到底哪里值得纪念。意识到这一点的商陆甩过头看着斜后方的薤白,欲言又止了一阵。
薤白感觉到商陆想和自己说什么,但他没猜到具体是什么,所以歪了下头。
“那棵树,”商陆指了指樱花树,“那棵树。”
“那棵树……怎么了?”薤白的头从这边歪到那边。
“合影,你爸爸们和泉也教授的合影,”商陆靠在薤白耳边小声提示着,“就是那棵树为背景的。”
薤白瞪大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夜晚的凉风都吸进胸腔,正好中和掉他胸口瞬间迸发出的热量。激烈的情绪被调节成深刻的感动,他站在距离那棵樱花树十米左右的地方,呆呆地注视着泉也的背影,看着那人逐渐融于景色中,像是穿越时空一般回到了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大家都还在世的时候。
离世的人哪里算得上不幸呢,真正不幸的是被留在世上的人吧。
“你们不信任我吧,”沉默许久后,泉也冷不丁地说,“我想也是,若是我,大概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位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陌生人,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与过世的父亲有过约定之类的鬼话。不去轻信任何人,这是为了自保,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薤白和商陆都不敢说话了。
“所以你们就当我是自说自话、自作主张便是。”泉也转过头,笑容里充满悲伤,“小白,我接近你是有我的目的,的确可能会很不顺利,但如果能够认识你、如果能尽一份力照顾你,那么会让我少去很多遗憾。若你不打算接受,那么我也不会强迫,至少有一点希望你能答应。”
薤白不知道该向前还是该后退,只是看了眼商陆。
商陆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无声地握住薤白的手,想告诉他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自己都会支持。
“嗯。”薤白感受到了商陆的想要传达给自己的心意,然后轻声回应着泉也。
“就在这里,我们一起合影。”泉也扬起笑容,“因为当初你的父亲说,他很想带你来这里,想带你一起来看看樱花。好在这里十几年没有加速发展过,景色和当初几乎没有差异,当初你的父亲……”
泉也说到这,无法控制地哽咽了一下。
“我知道。”薤白也不需要对方继续说下去,“好啊,我们来合影。”
薤白说完,拉着商陆一起走到泉也身边:“啊,但是谁来拍?”
“我来拍就好了。”商陆掏出手机。
“不必,你也一起来合影吧。”泉也说完,朝暗处用日语喊了句“可以帮我们拍照吗”。
保镖带着一位扛着相机的大哥现身,先是道歉,紧接着摄影大哥就小跑到三个人的正对面。商陆心里庆幸他们刚刚聊天时都是用中文,并且声音很低,就算是被录音,可能也很难听清他们在讲什么内容。而泉也还贴心地安慰了一句:“他们是我的人,吩咐他们跟上也是为了确保没有其他外人跟踪。”
“泉也教授很谨慎啊。”商陆垂下视线,想要看看泉也是什么表情。
“实际上我对于党派斗争没有意见,人活在世,总是要为一件事情而倾尽全力,有的人选择躺在家里数着距离死亡的日数,也有的人选择穿梭在社会中为一场空洞的权力游戏而赌上一切,两种都是很好的生活方式,没有贵贱之分,我全都赞同。如今也不好说我到底选择了哪一种生活,但是,至少目前来看我还没能完全摆脱这场游戏,那么就要遵守游戏规则。大家都玩得那么认真,如果只有我抱着懈怠心态的话,实在是大不敬。所以,谨慎是对大家的尊敬。”泉也说完,朝摄影师摆了摆手,指挥对方调整了一下摄影角度。
不得不承认泉也的话很有深度,也给商陆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他正过头来看着远处高楼耸立的城市夜景,感慨道:“我其实很愿意相信泉也教授说的话,但那也只是因为你所说的过往更加符合我猜测中发生的故事,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就不得不清醒一点儿。因为那样一来我相信的不是你,我根本就只是相信我自己而已。”
“原来如此,你是个很理智的人啊。”泉也同样感慨着,“那么你应该知道,人与人在共享秘密的时候,通常会选择利益捆绑的方式,相当于为秘密加上一层保险,你泄露、我泄露,对我们双方都会有害。”
“是啊,所以我们有什么共同利益吗?”商陆斜过头来看着泉也。
“没有可以创造,我可以为阳起石提供一定的保护,免去他今后面对刀枪的危险,同时也能为你在日本的公司做一些投资。”泉也抬起头看向商陆,“但需要你安排阳起石今后成为我堂兄的拥护者。”
“但是吧,嗐,主要是阳起石的命我也没有很在乎……”商陆念叨了一句。
薤白抬起拳头很轻很轻地捶了一下商陆的下巴:“说的什么话,我没听懂,你再重新说。”
商陆干咳一声,严肃地改口:“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今后麻烦泉也教授多关照阳起石。”
“准备拍咯,请看这边!”调好相机参数的摄影大哥抬起头朝他们喊道,“1、2,好!”
三个人先是站成一排身板挺得笔直,摄影大哥看了看成像效果:“你们就不打算挨得近一点吗?”
商陆笑了一声,给薤白翻译着:“说让我们挨得近一点儿。”
薤白也笑了,抬起双臂一左一右环住两个人的脖子,然后拉近,但头是偏向商陆那边:“那就这样。”
摄影大哥也算是拍到了满意的画面,把照片用蓝牙传给了三个人。泉也在看到照片后,眼眶稍微有些湿润,昂头缓了好久才重新冷静下来:“这样也算是完成了一件他生前最想做的事,谢谢你们配合。”
“我才应该谢谢泉教授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件事,”薤白笑着说,“能看看我爸他们当初看到的风景,真的很开心!”
泉也回过头盯着薤白有些出神,心中想着这孩子在经历那么多难过的事情之后居然形成了如此开朗的性格和健全的人格,简直像是奇迹一样。
但同时他也在想,或许到如今都没有完全放下过去那段回忆的,只有自己吧。
“话说这棵树的灯光效果,我虽然只是猜的,这该不会是泉也教授……赞助来安装的吧?”商陆看着这棵待遇最好的树,犹犹豫豫地问。
“啊,是这样来着,很可笑吧。”泉也无奈地说。
“不可笑啊,就是怎么说呢,感觉您还挺深情,明明认识他们也没多久啊。”商陆说着心里话。
泉也微微耸肩:“那毕竟人人都说,初恋是最难忘的。实不相瞒即便到如今,能让我心动的人都还是青天那种类型的,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在某个地方发呆的人。”
“……阳起石不是那样的人吧?”商陆反问。
“付出感情和一夜情还是有区别的,后者只需要一时的快乐就好,前者更多的是痛苦吧。”泉也叹着气,“但我是个奇怪的人,偶尔觉得痛苦才会让人感受深刻。”
薤白完全不认同泉也的观点,毕竟他和商陆之间的感情几乎没多少痛苦的时候,除了在外面精虫上脑无处释放这一点。“泉教授是不是没正经地谈过恋爱啊。”
“正经地谈?那确实没有,没有,但珍惜的人还是有的。”泉也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那看起来根本不是痛苦的样子,而是有点儿幸福的感觉。
“是吗,那就……祝你幸福吧。”商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薤白被商陆这句话噎得不知道还能再怎么缓解气氛。
好在泉也没有生气:“哈哈,不必对我这种人有太多顾虑,我自己有什么问题我自己很清楚。好了,说回你刚刚在意的旅游方面的事情吧。在意这方面,是有原因的吧?”
薤白都快忘了这个事儿了,像是这种话题扯了很远但还能迅速回到起始点的人,他就只见过几个,几个还都是天才。
这么一想,泉也年纪轻轻就成了教授,这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