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源终末》央台制片人大概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主演问题还没解决，编剧问题又接踵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制片人安永英已经想要跳楼示威了。
“沈老师，您看，您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去写这个剧本，对它也是有感情的，就这么作废了，是不是太可惜？我保证会监督着把它拍到让您最满意的程度。”安永英揪着她那半长的头发，紧张地和沈峰交涉着。
“我说了，你们要是用蒲薤白当主演，那就不能用我的剧本。违约金随便你们要多少，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我的原则问题。你们难道不知道蒲薤白是什么样的人吗，这样你们还采用他，就说明你们制作团队也有问题。堂堂央视也堕落至此，实在让人心寒。”沈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之后不等制片人说什么就挂断了。
安永英人都傻了，以前都只是听说沈峰脾气很怪，现在她亲身体验一下，开始觉得对方就是纯粹一个傻逼。谁特么还没点儿难处了，制作团队也是顶着压力来选角的啊，他一个破编剧凭什么这么耍脾气，有没有点儿大局观？
这么说起来那个叫张航的也是傻逼，真觉得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动不动就提撤资，有本事就撤资啊，看看这电视剧拍不成是特么谁更倒霉！
安永英在心里骂完之后，愣了好长时间，最后收拾收拾资料，默默劝说自己：算了算了，张航撤资之后当然是央台更倒霉，人家根本毫无损失。
这世道有钱才是真，他们这些高级打工人到头来都还是得为资本家卑躬屈膝，安永英寻思着自己做这一行原本是想着这一行很有意义，制作一档节目、制作一部电视剧，让大众看得开心，让大家更喜欢央台，这才是她的最初目标。但随着深入，她发现这行早就被政治和经济影响得开始扭曲，他们拍的不是取悦大众的而是取悦大人物的。
所以安永英对张航没有一丁点儿好印象，明明他们千辛万苦找到了大众喜欢的演员，从两年前就在预约人家的档期，好不容易排开了，却因为张航一句话而全部打乱。这就算了，提前一年求着沈峰写好的剧本，现在也要面临着丧失的风险。
这些东西用钱换的来吗？
“沈老师说如果让蒲薤白拍这部电视剧，他就不给剧本。”安永英找到自己的领导，发愁地说，“您有没有办法联系谁来劝劝他？”
领导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想帮你，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帮你，这事情你这样办，不要惊动太多人，再找找别人。”
领导看似语重心长，实则什么也没说，安永英气得想骂街，又给WD那边打电话：“如果说现在换编剧的话，用三个月来写剧本的开篇，然后随拍随写，这样还来得及吗？”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换编剧啊。”WD那边的导演也懵了，“沈峰的剧本不是挺好的吗？”
“沈峰说，蒲薤白拍他就不给剧本。”
“这些作家的臭毛病！等着我去找他交涉一下！”导演也是暴脾气，挂了电话就去联系沈峰。
安永英以为事情有戏，激动地等了小半天，最后等来了坏消息。
“他不禁不给剧本，甚至就算我们找别人写剧本，也绝对不能跟他有重复，不然他就要告我们侵权。”
“我靠。”安永英还是骂了出来，“这还是个人？他到底想要什么啊？”
“我记得他们几个有过节，沈峰和张航啊商陆，当然了还有蒲薤白，他们之间关系就不太好。”
“这是工作啊！不是过家家啊！”
“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我特么也烦他们！”
两个人在电话里对着叹气，然后安永英说：“那我只能再和张航交涉一下了……”
安永英重整情绪，穿着一身她觉得最适合谈判的衣服，大步走进了CBL的大楼，找到前台：“我预约了今天和张航张总的下午三点十五分。”
“麻烦看这边镜头登记一下。”前台指着摄像头。
安永英才刚扫了那台机器一眼，就听到前台的人说：“可以了，安小姐，请跟随C君前往指定会议室。”
安永英扭头看了眼前台的人指的方向，视线下垂，看到一个机器人忽闪着有点儿萌的大眼睛，对她发出可爱的声音：“这边哦，跟上跟上。”
这公司居然连向导都是机器人吗……安永英边走边看，发现这楼从外面看虽然只是普通办公楼，但内部还真是被装修得很现代，尤其是来来往往的机器人和墙壁上的影像，看起来真有一种科技公司的感觉。
“这边这边。”机器人停在一间会议室前，忽闪着大眼睛朝她说，“安永英，请求进入。”
会议室门旁边刷卡的位置有一个巴掌大的显示屏，先是显示出安永英的身份证照片以及出生日期，紧接着画面切换为一个绿色圆圈，门也自动打开了。
安永英目瞪口呆地看着机器人，明知对方不是人，还是忍不住和它对话：“你们公司很有未来感啊。”
她其实并没有期待机器人可以回答她什么，所以机器人开口的时候她相当意外：“谢谢夸奖，但是你之所以觉得具有未来感，是因为你所拥有的生活已经不再前沿。”
机器人说完，又露出大大的笑脸：“祝你生活愉快！”
安永英看着机器人远去的圆滚滚的背影，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试穿越到未来。
“安制片，下午好。”张航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她耳边。
安永英吓得一激灵：“啊，张、张总，您好。”
“我们公司的C君，很有意思吧。”张航做出请进的手势。
安永英点点头：“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智能……”
“哈哈，还在调试阶段来着。”张航随后走进会议室，门自动关好，他落座的同时开门见山地问，“安制片还是来说那部电视剧的事么？”
“……对，张总，我真的已经是黔驴技穷，走投无路了。”安永英没有坐，而是站在张航身旁，“您决定要用蒲薤白做主演，目的是什么呢？”
“你们央台的闻台长最近和我通过话，说是已经知道并且同意要用蒲薤白做主演的事，怎么这件事还没翻篇呢。”张航不紧不慢地问。
“问题是，这件事情的问题不在蒲薤白做主演上，而是他成为主演后一系列的问题。首先我们会得罪当红演员，然后就是得罪背后的经纪公司。”
“你作为央台的制片人，还是得硬朗起来，被戏子踩在脚下那像什么话。”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训斥，但张航的语气把握得很好，没有让安永英听着堵心。
“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代是流量至上，得罪了他们……”
“话不是这么说，我们把他们所有的路封死，他们也没办法出现在镜头了，那就相当于没了水的鱼，很快也就死了。”
“现在自媒体发达，他们光是开直播就能赚很多！”
“呵。”张航轻声笑了笑，“大家口中的自媒体，说到底也还是依赖于互联网，谁也不会当街发报纸宣传自己和产品吧。”
“互联网人人都能用啊！”
“那怎么可能呢。”张航温和地笑着说，“所以你担心的只是那几个演员么？”
安永英哑口无言，突然觉得几个演员好像也不会给她多大的困扰，沉默片刻过后，她又继续说：“演员只是第一点，最重要的是第二点，原本我们的剧本是沈峰老师来写的，现在沈峰老师听说主演决定是蒲薤白，所以就不肯给剧本了。他还说就算我们找别人写这个剧本，只要重复率超过百分之十，就要告我们侵权。但是那是小说改编剧本，怎么才能没有大片重复啊，再说，沈峰老师已经是我们能请到的最好的编剧了。”
张航冷静地听完，看着安永英大口喘气，先问了句：“第二点也已经说完了么？”
安永英抿着嘴点点头，感觉对方像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撒泼的孩子。
“好，针对你的第二个担心，首先我想说，沈峰那种人就不用尊称他是老师了，那就是个垃圾，屁都算不上。”张航语气毫无起伏，“他不愿意给剧本也是巧了，我原本也不想用他剧本，再找人重写呗，钱的事情不用担心。”
“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作协的人都很忌惮沈峰，我们首先是没办法找职业的作家了。WD那边的编剧说尝试着写一份，但是光一个开头就能看出来和沈峰的差距很大。张总，我们也是想尽了办法，实在没辙了所以才来找您的。”
张航平静地点了点头：“奖金出个几十万的，在各大网站上去约稿呢？一个月之内给个大纲和第一集的详细剧本就可以。”
“这个也叫人去做了，可是大环境就在这里摆着，如今的网文作家普遍也没有写剧本的经验，很多剧本都是凑合用着，指望导演来现场修改的。”
“那么，你今天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结果呢？”张航翘起腿，昂头朝安永英问。
安永英捏了捏拳头：“如果您同意演员还是按照原来的方案，不考虑蒲薤白，或者只是把他安排在一个配角上，那样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
“所以你才要问我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才选择蒲薤白啊，原来如此。”张航没有生气，语气依旧平静，“那么我告诉你我选择他的原因吧，其实没什么深意，那天试镜你也在场，我以为你会理解。其实就是……那天他演的最好，长得也最顺眼，态度也最正常，就只是这样。但是仔细想想，作为演员，有这些才是合格的吧？你们找来的人，是，我承认他们肯定有他们的过人之处，不然也不会有名到这种地步。但是人会忘本，会忘记初心，他们也许已经不记得自己只是个娱乐大众的演员了。”
安永英听着，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像是深感意外一样盯着张航，迟迟没有说话。
“我们CBL决定要拍电视剧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是要找哪家电视台，最后决定要找央台，翻遍了央台的制作人投过来的项目，很快就锁定了你。因为你在你的项目里写着，你希望拍出一部老少皆宜的、有意义的作品。你选的那部小说，我们也看了，虽然是写的挺幼稚，但是故事很有意思，基本符合你的希望，也符合我们的希望。”张航语气逐渐深沉，“时代卷得厉害，人们不是漂浮就是下沉，如今的社会可真是没有处于一个好的状态。我们作为科研算法公司，其实是没办法通过技术来改变大家的思想，能改变的只是生活方式而已。可是我们作为人，最重要的，不就是思想么？我们也希望可以促进这个时代的人们做出一些思想上的改变，那样的话，光靠这些硬件软件的产品是不够的，这时候就需要依赖传媒的力量。”
安永英听得很入神。
“我们擅自认为你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才找你合作。如果你认为一部电视剧重要的是收视率，那么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张航站起身，朝安永英伸出手。
安永英又向后退了一步：“您说得对，那天试镜，的确是蒲薤白表现得最好。我在看完他的表演之后，也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角色应该给他，他能演出我们想要的效果。这是最纯粹的第一印象，我也很想凭着这个印象来选择他。我也想要做一个娱乐大众的制作人，我想要给大家好的作品。但就想您说的，时代就是这么个时代，我没有能力改变，所以只能改变自己。这部电视剧如果没有剧本，那就无法开始，我的工作就没有了。但是如果您不合作，那我的KPI就更难看了，所以我现在进退两难。”
张航见她不愿握手，也不再勉强：“是不是你觉得只要你一直诉苦，就会有人来帮你啊？”
安永英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刺了一刀。
张航笑出了声：“哈哈，我倒是挺好奇如果这件事我不去解决，你们最后会不会把项目搞得稀烂。不过，我们想要拍电视剧也是真，重新找项目企划也很麻烦，剧本的问题我们也会想办法解决，总而言之定个期限，一个月之后的今天，我们要选出真正的好剧本。”
得到帮助的安永英完全不觉得放松，反而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所以连声谢谢都说不出口。
“安制片，既然我们还要继续合作，那么今后我希望你可以不光只考虑你自己。这句话，可能有些失礼了。”张航敲了敲桌子，会议室的门就应声打开，门外又出现了一个可爱的机器人。
安永英心情复杂地离开，走的时候问着在前面带路的机器人：“你们张总是个很严格的人吧。”
“张总是个很简单的人，如果你觉得他严格，那多半说明你的思想过于复杂。”机器人再次给出超乎意料的回答。
安永英觉得自己这次来CBL的经历倒是挺魔幻，她离开那里的时候，耳边还回荡着张航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