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这个小姑娘，跟着别的男的就跑了，像话吗，轮得到她去送？”其实袁文倩和商陆前脚走，朱阿姨后脚就数落上了。郑文摆摆手示意她少说两句，但郑勇彻底急了。
“妈你什么意思？你轰人家走的，结果又反过来说这个？”郑勇拍着桌子吼，“我家倩倩就喜欢吃烤鸭，我平时给她买整只地喂她，你倒好，一口不让就算了，还当着我的面儿给端走？你这就是在轰我走！”
“郑勇！”郑文也拍桌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我说得有错？你觉得我妈这办的是人事儿？”郑勇气得脸颊通红，还想在再吼两句的时候，忍不住开始剧烈地咳嗽。
“勇子，是妈错了啊，别急别急。我这不是帮你管一管老婆，文倩看着就是精明能干的人，不提前定下约束，她会骑到你头上。”朱阿姨着急地扶着郑勇，“妈去给你拿药，可不要气了啊，你现在身体可经不住受气。”
一听这话就更来气了，郑勇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极速飙升，想要喊出来的话居然是以一种有气无力的声音挤出口的：“用不着你管，她想骑到我头上，我也让她骑。”
“都少说两句吧，要不又得叫救护车了。”郑文看儿子这种喘不上气的样子，终于心疼了起来。
朱阿姨慌张地转身要去拿药，结果差点儿一头撞进刚刚走过来的张航的怀里。张航扶住朱阿姨的肩膀，然后走去为郑勇顺了顺气。
原本还在争执的一家人，在张航面前，全都沉默下来。
“琪琪怎么样？”郑文关心了一句。
“睡着了，没什么事。”张航轻声说，随后追加了句，“我请了营养师，每天准备的饭菜都是搭配好的，我也跟着吃了阵，挺好吃，都快给我吃胖了。”
“是吗，那挺好。”郑文似乎听出张航话里有话。
“要说术业有专攻，照顾人其实也是一门学问，交给专业的人更更省心一些。而且那营养师会一直在我家呆下去，多做两个人的饭也不多，所以勇哥，去我家休养吧。我家有不少空屋子，也有打扫卫生的阿姨，有营养师，你平时在家里就吃了睡，偶尔看看文档工作一下，不是挺好吗。”张航坐在郑勇旁边，拿起筷子，挑着凉菜里的炸花生。
郑勇是怎么都没想到张航居然愿意提供给自己这样一个选择，这是他从来没考虑过的一种过渡方案。
“那不好吧……”朱阿姨下意识就要反驳，但她说完之后，又想不到反驳的理由。
“我觉得挺好，主要是琪琪和嫂子很聊得来，平时做个伴儿也会轻松一些，孕激素对琪琪影响挺大的，保持好的心态很重要，正巧嫂子又是心理咨询师，可以说我也是有私心，只要嫂子不觉得麻烦。”张航这就把话题的重心放在袁文倩上，“对，我得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才行。”
说着，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走之前轻轻点了几下桌子，看向郑勇：“这事情你来和嫂子讲当然也行，但毕竟是我的请求，我自己去讲才是最诚恳的。可以么？”
郑勇逐渐顺了气，他知道张航是在顾及着所有人的心情和面子，给他们一家三口都搭了个台阶。这人面面俱到的样子一直以来都让郑勇很心烦，但这一次，他的自尊心还没有脆弱到要靠拒绝张航的帮助来证明自己。
所以郑勇点了头。
张航走之前，郑文起身拍了拍张航的背：“好好一顿饭，吃成这样，唉，下次我还是带你去那个面馆儿吃吧。”
“炸酱面很好吃啊，我吃得很饱。”张航朝郑文笑笑，走出了郑家门。
尽管走得很慢，但他还是很快就追上商陆和袁文倩了，远远地看到他们时，张航无意识地叹了口气，然后努力维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走过去打算稍微安慰袁文倩两句，再抓准时机问问她想不想跟勇哥来自己家住一段日子。但当走近之后，他看到袁文倩脸上的眼泪时，准备好的台词一句话都没能用上，而是开口就说：“除了这儿，你还有其他住处么？”
袁文倩刚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唰地流下来。张航这个直白的问题，轻易就攻破了袁文倩建起的心里防线。她把张航当做外人，因为就算是她也明白，干儿子说到底也是干儿子，何况郑勇多年来又一直傲娇得不愿意和张航处好关系，那么作为妻子的她自然是要配合丈夫的立场。但这个外人看破了自己的处境，而且还不打算兜圈子，直奔主题。
张航一看她那哭相，就明白了答案，他摸了摸口袋，似乎是想找纸巾，但什么都没翻出来，于是又看向商陆。
商陆心领神会，也赶忙摸遍口袋，从屁股兜里掏出来薤白为他准备的手帕，递给袁文倩。
袁文倩一看那手帕的图案，哭得就更凶了，因为她知道那是薤白买的，当初薤白挑选手帕的时候还问了她的意见。那时她以为那是薤白买来他自己用，所以热情地做了参谋，结果今天，这枚手帕竟然从商陆口袋中被掏出来，而且上面还是商陆身上的味道。
都已经这么惨了，还要被硬喂一口狗粮，袁文倩觉得自己倒霉到头了，所以说什么也不肯接受那枚手帕。
“你这手帕是附魔了么，怎么还能让人越哭越厉害。”张航非常罕见地露出懵逼的表情。
商陆当然也懵了，举起手帕闻了又闻：“没什么怪味儿啊，薤白天天都会洗一遍。”
袁文倩哭得直接蹲在地上，“你真是……够了。”
张航把手帕从商陆手里接过来，蹲下直接给袁文倩拍在脑门上，“先用这个凑合着，一会儿到车上再好好擦一擦。我叫了人来接你，你就跟着回我家，晚些时候我再把勇哥也一块儿接回去，你们的婚房装修好之前就住下。”
这个处理办法是商陆想都没想过的，而且看起来袁文倩看起来也没想到，正缓缓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张航。
“可是我婆婆妈……”袁文倩抽抽搭搭地说，“她肯定会骂我。”
“不会，你不要担心，适当拉开距离才能给你们之间的关系制造恢复正常的余地。”张航扶着袁文倩站了起来，“行李我叫人来帮忙收拾，私密的东西你嘱咐勇哥去帮你打包。午饭没吃饱吧，喜欢吃什么就跟家里的厨子说，不要委屈了自己的胃。”
袁文倩有点儿没缓过神，她红着眼圈看着张航：“真的可以吗……不是很给你添麻烦吗？你老婆也快生了，万一她不想让我们住进去……”
“不会，琪琪很喜欢家里有朋友来住，平时王曜华他们三天两头去我家蹭免费房间。何况你们也不是朋友，是家里人。”张航笑着点点头，“我和勇哥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都在找机会可以跟他好好聊聊，又或者，我们兴许不用聊什么，关系拉近一点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谈话间，张航的车也已经开了过来，看来应该是原本就在附近待命的。司机下车来为袁文倩打开车门，微笑着等待她上车。
“但我是不是应该先去跟我公公婆婆打声招呼，就这么直接走了……”袁文倩还是很犹豫。
张航笑着说：“回去他们看到你哭成这样，勇哥八成会跟父母打起来吧，可不能冒这种风险。文倩，人是可以在适当的时候选择短暂逃避的，以退为进，这是战略。”
袁文倩握紧手帕，朝张航点点头，终于坐上那辆车。
商陆和张航一起站在原地目送对方远去，直到汽车消失在某处拐角，他才收回视线看向张航。
张航也感受到他的视线，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朱阿姨以自己传统的思想为傲，因为她当初就是这样被教育过来的。再向前追溯，中国甚至没有解放，男尊女卑还是那时候的潮流来着。但袁文倩多半很难接受那样的思想，她接受过国内最好的教育，接触的是平权与自由，对过去时代所推崇的完全相反。
“这事情没办法争论对与错，过去的思想被称作传统也不能将它美化，现代的思想被称作新兴也不能将它贬低，朱阿姨辅佐郑叔成为局长是事实，国家花百万级资产培养出袁文倩也是事实。她们两个人的对碰就是一场悲剧，最好的办法还是避免接触。”
商陆默默点头，但他现在最好奇的其实也不是袁文倩和朱阿姨之间的关系，而是张航居然愿意站出来调解矛盾。
“你不走么。”张航努嘴示意商陆身后的那辆车。
商陆隐隐约约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是个很少以“直觉”来当做判断标准的人，所以这次当直觉战胜理智的时候，他十分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
“你……”
张航转过头来注视着他。
那种感觉更强烈了，商陆觉得此刻的张航是想让自己发问的：“你没事吧？”
张航应该是没想到商陆会问这个问题，所以表情上有瞬间的破绽，但是依旧，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其实勇哥和袁文倩都误会了，郑叔和朱阿姨之所以那样对我和我妻子，并不是因为对我有更多的关爱。但是这话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勇哥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从……我三岁的时候。每次来到郑家，家里的好吃的好喝的全部都会被堆到我面前，所有的赞美也都是给我的，那是勇哥也很小，这么小就看到一个小屁孩儿占尽了属于他的好处，那不讨厌我才有鬼了。”
商陆没想到张航会如此坦然地说出往事，他回忆起之前张航对他解释“你之所以看到我眼熟、纯粹是因为我是大众脸”那回事了。“如果郑局对你不是关怀的话，那是什么呢？”
张航双手插进口袋，用力耸了一下肩膀，然后放松下来，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是畏惧。”
四周的蝉鸣声戛然而止，商陆竟然被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都很怕我，嗯，就只是这样而已。”张航的语气中都透露着无奈，“我也不能说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怕我，可能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更难过了。”
“为什么？”商陆咽了咽口水，“他们为什么会怕你？”
张航摇了摇头，四处望了一圈：“晚上有空么，跟我喝一杯？”
商陆毫不迟疑地答应，并且约了时间和地点，之后整个下午无论干什么都沉不下心，以至于从公司离开时，常山叫住了他。
“慌慌张张干什么去，过来。”常山招呼了一声。
商陆看了眼时间，反过来问常山：“常总有急事吗？”
“嘿我说你小子，跟我熟了就开始不听话了是吧，叫你过来就过来。”常山走过去拍了一下商陆后脑勺，“看你下午开会心不在焉的，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哦，在想论文的事，不好意思，但是下午的会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商陆跟着常山走进小会议室。
“听说你那个甄教授，最近在憋大招啊。”常山没有坐下，大概是看出商陆赶时间，“都传到我家老爷子耳朵里去了，说市级领导天天把甄教授夸得像是天上神仙。”
“不用夸也是神仙。”商陆笑了一声。
“你知道他具体在研究什么吗。”
商陆谨慎地看着常山：“我知道。”
常山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商陆：“但你不会告诉我对吧。”
“常总什么时候对科研感兴趣了。”商陆笑着问，“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但甄哥的论文还没有正式发表。”
“好，你可以不告诉我，因为我确实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但是你要记住喽，任何人去试探你的时候，都不要告诉他，尤其是体制里的高管。”常山的表情严肃起来，“你们学校的领导有点儿沉不住气，过度招摇，又把薛家那边儿的人吸引过去了。原来甄教授是不是做过薛石川亲自指派的项目？一般一个大领导亲自安排人做项目，就意味着大领导认定他是自己人了，这个自己人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该和大领导汇报，至少让领导心里有个数。但是甄教授明显就没汇报，薛石川从几个市级领导口中听到消息，最近心情应该很不好。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我们能不能保住甄教授就很难说了，但至少你可以当做不知情人。”
商陆心头一紧，首先想到的不是危机感，而是刚刚他差点儿误会了常山的好意：“谢谢常总，您真的是我第二个爸爸。”
“靠，你这说法就好像我跟你亲爸有一腿似的，千万别在问荆面前这么喊我。”常山吓得直接去拍商陆的嘴。
“常总被赵总管得挺严啊。”商陆笑呵呵地调侃着。
“你可是别提了，现在我多看一眼我那个女秘书，晚上睡觉都会没有被子盖，麻烦死了那个人简直是。”常山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洋溢着满足感，让人搞不懂他到底是抱怨还是炫耀。
商陆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温柔：“那常总最近考公准备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