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传说中的西北角吗。”薤白站在长队里,看着前后的大叔大娘们,偶尔还有些年轻人的身影。
“不是,西北角的早点其实一般,不知道为什么被吹得那么神。这里是洪湖里,今天带你来尝尝卷圈儿和炸糕,一绝。”商陆抻着脖子看着四周人来人往寻觅着合适的早点铺的场景,然后指了个方向,“那边儿地铁站附近还有一家烧饼里脊特别好吃,一会儿我们过去买。”
薤白用力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种市井气息很重的地方这些年已经不常见了,所以他觉得挺新鲜:“这儿离你家挺远吧,怎么知道这里的?”
“也不算远啊,我小时候住南开,离这儿就三站地。”商陆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小区,“王曜华以前住那儿,我偶尔会来这边找他玩儿。”
薤白来了精神,双眼放光地看着那些旧楼,“这居然是王曜华家吗?那他父母现在还在这边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搬家了也说不定。”
“他爸不是大学教授来着?我以为他们家会住在更……嗯,更奢华一些的社区里。”
“你也不是没见过他爸,那么神神叨叨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在乎钱这种身外之物呢。听说他爸活得特别清廉,他七大姑八大姨的各个都过得比他家要好,但这样都无法动摇他爸清廉的那颗心。”商陆耸了耸肩,“要说这个人吧,总是会在一些很特别的地方活得很矛盾,乍一听起来他爸就是个超高水平的隐士,但思想境界这么高的人,居然还重男轻女呢。”
结合着这句话,薤白想起王曜华偶尔会流露出的寂寞表情,忍不住心酸一阵:“是这样啊,第一次听你说这个。”
“因为王曜华都不会抱怨这种事,而且,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男女之间并无差异,差异存在于个体’这种理论我也就只有在王曜华身上才真正感受到过。他不讲女权的,也不讲男权,只讲究公平、实事求是、实践出真知。真不愧是优秀党员。”商陆之所以提起这件事,其实就是因为想起前天在郑局长家的时候,袁文倩送自己离开的路上所哭诉的那番话。
聪颖坚强、性情直爽的袁文倩,哭着问“所以说我那么努力地读书,就是为了将来有天嫁了人之后可以给人生孩子、做饭、叠被子吗”的时候,商陆回忆起自己接触过的所有女生,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回忆到的那些女生里居然没有王曜华的影子。
哪怕是在这么不公平的世界里,哪怕是没有拿到任何性别红利,哪怕是从出生就一直在被至亲打压,王曜华还是能不受影响地活出自己。这大概就是压倒性的力量的具体表现了吧,商陆想着,对薤白说起了前天亲眼所见的袁文倩的处境,还有自己的一些感悟。
薤白听得很认真,时而愤怒时而悲伤,最后略带自责地感慨:“自从倩姐结婚,我跟她谈心的次数就少了,有时候以为工作很忙的话大家反而会充实些,没想到倩姐工作忙完了回家还会受到公公婆婆的白眼。真是不敢相信那种人居然也能是局长,那可是万人之上的领导,怎么也能做出那么旧时代的事情呢。”
“可能跟是不是领导没太大的关系,他们以他们旧时代的思想为荣耀,也确实靠着这种思想光宗耀祖,想要继续要求后代也按照自己的标准延续家族血脉什么的,不能说完全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但是他们可能也没想到勇哥找了个新时代女强人吧。”商陆拍着薤白的肩膀,“偶尔就觉得,解放初期宣传女人能顶半边天,要求女人也下厂去参与国家建设,后来国富民强,风气又一夜转变,女人又被定义为温柔娴熟才是最上,相夫教子才是理想。生育问题到底是计划还是不计划,全靠着人口数量和GDP来规划,真是反人性啊。然而还是会有些出色的教育家,他们培养孩子时让大家追求自我,而不是被性别削掉本性,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本该是社会栋梁。袁文倩就是栋梁当中之一,结果有人不识慧珠。”
“要怎么才能帮上忙呢。”薤白发愁地皱起眉。
商陆摇了摇头:“就算说改变社会风气,也不可能立竿见影,而且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大部分还是只能靠着自己,我们除了支持,好像也做不到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我们去做些什么的,那至少很多年之后的人就不会遇到同样的困难了啊。”薤白的话一针见血。
商陆听后,恍然大悟:“啊,你说得好有道理!”
“不过我也就只能嘴上说说,具体要做什么我是一点儿没头绪……”薤白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将来在各大媒体的镜头前多说一说男女平等的观念,至于有多少人能听到,听到的人又有多少能记在心里,就很难说了。”
“这是最直接的方式啊,很多政客也是利用媒体来宣传一种思想,各大报刊、电台、短视频平台,基本上人民接触最多的地方,能听到的声音,就是政客想要让大家听到的声音。”商陆说着说着,就看到前面的阿姨频繁地回头看他。
阿姨不仅要看,还要插嘴:“被你说的好像人民都在被洗脑似的,我看你们大学生都是读书读傻了。”
另外的大爷也加入战场:“就是啊,国家能害人吗!咱老百姓现在吃香喝辣,这都是领导有方!”
“现在打击贪污,扫黑除恶,都是好事儿啊,你们年轻人啊,还是太年轻了,看不见社会什么样儿。”
“就看咱大哏儿都,天吧天儿的这老些人排队吃个早饭,就看出来都有钱了,外地人都来这儿旅游,抢我们早点吃。”
几个一起排队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开始抱怨吃个早饭都得排队的事情,他们想起以前来这儿吃早饭,下楼就能立刻买到想吃的,排队根本就是没有的事儿。现在人民不愁最基本的生计问题之后,开始在吃这方面下工夫了。
商陆和薤白不再发表个人意见,而是像捧哏一样和大叔大娘们聊起天儿来,但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群众果然是没有独立思考的智商的,他们只有从经验累积下来的生活的智慧。
排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商陆他们终于接近了卖早点的窗口,两个人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要买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哟,巧了吗这不是,在这儿都能遇见。”慵懒的声音让那两个人同时转过头,就见王曜华穿着裤衩背心,踩着洞洞鞋,站在他俩身旁掏了掏耳朵。
“卧槽?”商陆一惊,“你家还住在这儿?”
“我爸妈搬走了,我住在这儿。”王曜华指了指窗口,“我舍不得这儿的早点和夜市儿。正好你俩排到了,要不帮我买俩炸糕吧,还有半张饼。”
他们是拎着两大袋子食物离开队伍的,王曜华带着两个人左拐右拐走进社区深处,找了家人不太多的店,进去要了三份老豆腐,坐在店里的风扇下面,开始瓜分刚刚商陆排队收获来的炸物。
“这个卷在饼里头,”商陆说着,把卷圈儿裹在大饼中,包好了递给薤白,“这样吃,你尝。”
薤白舔了舔嘴唇,大大地张开嘴,一口咬到馅儿,浓厚的腐乳味儿配上香菜的点缀,绝妙得让他直呼:“卧槽,好吃!”
“嘿嘿,是吧,我就只爱吃卷圈儿里的香菜。”商陆自己也卷了一个开始啃,还要用小勺儿舀上来带着卤汁的豆腐脑,吃得喷香。
王曜华啃着自己手里的那套炸糕卷饼,看着面前二人狼吞虎咽:“你们来得可真够早,昨天晚上来的?”
“早上,五点出发的,夜路好开。”商陆答完,又问,“你呢?”
“昨天啊,本来打算昨天下午没什么事儿就过来,结果老大也不知道是出什么毛病了,一整天的会都推掉了,只能我来。”王曜华一想起来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我跟朋友都约好了要去吃大餐的!”
“估计是因为熬夜吧,张总不是本来身体就不好?”薤白有些担心地问。
“我看他身体好得很,就是有栖川不舍得让他再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而已,真的服了,所以我就是不需要充电的那种超长待机的产品吗?”王曜华怒啃炸糕,“诶等会儿,你怎么知道他熬夜了?”
“我前天晚上去跟他喝酒,顺便熬夜去看了升旗。”商陆解释着,“我以为他跟你说了。”
“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种事儿……”王曜华眨了眨眼,“原来如此,但是看你还活蹦乱跳的呢。今儿什么计划,打算几点去学校,一块儿去吗?”
“先回趟家,薤白想去看看商旻。”
“哦,你妹妹,那行,那我们就学校见吧。”王曜华并没有提出想要一起去见见商旻,这种对他而言恰当好处的距离感对于曾经的商陆来说会非常舒适,但现在,商陆却对“羁绊”有了更深的体悟。
所以商陆主动邀请了王曜华:“你也一块儿去我家,反正今天工作日,你也约不到太多上班儿的朋友。”
对商陆的邀请感到吃惊的并不是王曜华,而是薤白,后者无比欣慰地看着自家爱人,所以又给王曜华速速打了加强针:“就是啊,而且还能免费蹭车。”
王曜华连续喝了好几口豆腐,然后才点点头:“不打扰的话,我就去凑个热闹。”
三个人饭后先是送王曜华回了趟家,等他换好一身还算正常的衣服之后,再前往商陆家。即便已经吃饱喝足,但商陆还是特意开车路过了一下地铁站,买了套烧饼里脊,就为了让薤白吃一口,还要补充说明:“以前高中的时候,我跟王曜华会约早晨在地铁上碰头,他偶尔就帮我带这个。”
“商陆同学当年一个人一早上能吃两套,每次我去买的时候,老板都以为我是给早读的好几个同学捎早饭。”王曜华也跟着回忆起来,“以前还一块儿吃过什么来着。”
“我家门口的煎饼果子,还有学校门口的大饼鸡排。”估计是因为正赶上校庆,两个人开始怀念起高中生活。
薤白在副驾驶兴冲冲地听着,想起曾经商陆跟自己讲高中的时候都只是单方面地叙述,语气里多少带着伤感。但这次因为有王曜华在,那种伤感的语调完全消失,而且两个人有来有回地说着儿时的回忆,让薤白感觉自己都像是他们的同级生了。
“你家搬到这儿了啊。”到商陆家楼下时,王曜华看着地下停车场的那些名车,“看来叔叔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嗐,也就是够吃饭的程度。”商陆如今已经有足够的底气说这句话了,今非昔比,他现在的个人资产已经超越他父亲了。
“嚯,口气挺大,这次校庆你捐了多少?”王曜华笑着问。
“一百,你呢?”
“八十五……”王曜华愣了一下,“谁都像你和张航似的,我可是正经八百的打工人。”
“打工人拿出八十五万也很牛了啊!”薤白在旁边震惊地说。
王曜华又愣了一下:“我靠,你这个意思是说商陆捐了一百万?”
“我靠……你的意思是,你捐了八十五块?”商陆也愣了一下。
王曜华叹了口气:“早就跟你说了我没钱,这两年都是在吃以前在中科院攒的老本儿,八十五已经是我最高诚意了。”
“有零有整的呢!”商陆拉着行李走进电梯,之后为王曜华鼓了鼓掌,“那你在北京租的房子……”
“房补啊。”王曜华双手一摊。
薤白紧接着问:“那吃饭的钱呢?”
“餐补啊。”王曜华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就没什么用钱的地方,生活用品全靠存款。”
“你们CBL是靠情怀来运作的吗。”商陆不敢相信,“只有你没工资还是所有员工都没有?”
“合伙人没有,具体说应该是我们的收益会直接投给下一季,所以我们虽然没有钱,但公司的资金流倒是越来越大。”王曜华看着电梯的显示屏,等到了楼层之后,帮忙按着开门键,让拿着行李的商陆他们先走出去。
薤白对王曜华他们肃然起敬:“突然觉得你们的工作才是真正的不求利益只求成绩。”
“哈哈,没有那么夸张,主要是那种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我也经历过,没什么意思。”王曜华摇了摇头,“奢侈糜费、锦衣玉食又如何,到头来还不都是探讨做人的问题,外表包装再多层,也不能巩固自尊心多少倍,人还是要追求一些朴素的东西。”
薤白被这段话震慑住,真的很难想象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遇到商陆,而是遇到了王曜华的话,自己的人生又会变成什么样。
说不定会出家吧,敲敲木鱼什么的。
商陆反而笑得挺轻松:“你这三分钟热度的性格还是没变,还什么朴素的东西,你其实就是在找那些对你来说充满挑战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