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琳从来没幻想过自己有了孩子的样子。
她想来觉得孕育生命、贡献母爱这种事就是一种空虚的自我感动,是一场辉煌的基因骗局,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赞美的、需要吹捧的事情。自己的人生还没过得精彩,就要被一个无知的生命终端,此后的人生有大半都是要围绕着孩子,那样的生活她想都不敢想。
所以看到验孕棒的两道杠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我完了”,第二反应则是“我要打掉它”。
不过第三反应也很快就出现,并且以极其迅猛的速度膨胀,最后压过了前两种反应——
这是我和商洋的孩子,我不想伤害它。
许若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恋爱脑,自我刨析得非常精准,但就是没办法克制。她实在想知道商洋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所以怀抱着一丝期待地将验孕棒摆在商洋面前。
商洋并没有表现出慌乱,起初只是眼神呆滞,后来像是回过神,拿起验孕棒仔细看了看,笑着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要有宝宝了。”许若琳双手托着腮,佯装冷静地看着他。
商洋先是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然后快速眨眼,几秒钟之后将验孕棒放在桌子上,稍微攥了攥拳,紧接着绽放出往日里许若琳很熟悉的笑容:“所以这些天你才总是犯困,还说胃不舒服,原来是因为有宝宝了,没有生病就太好了!”
说完这番话之后的商洋,用力抱住许若琳,还非常绅士地亲了亲她的头,一脸宠爱地摸着她的脸庞:“怎么办,我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要是你可以吃得下东西的话,我们就得好好庆祝一下才行!”
许若琳在想,如果自己不是心理学研究生,恐怕会因为商洋的这一系列反应而幸福得晕掉吧。可惜她太专业了,所以捕捉到了所有细节。商洋紧张时会无意识攥拳的小动作也好,说话时选择逃避关键问题的聊天方式也好,采用拥抱和亲吻来避免眼神上的交流也好,这一切都明确指出商洋现在处于心里很慌、不打算接受现实的状态。
看破不说破的许若琳选择配合商洋的演出,假装是个被宠着的小姑娘一样笑嘻嘻地和他拥抱,送他出门,说等他回家。但是关上家门后,许若琳呆呆地坐在出租屋的小沙发上,很快就意识到商洋很有可能不会回来了。
她从早上坐到晚上,等来了商洋给自己点的水果捞外卖,等来了商洋的“今天要赶大作业、不回家了”的消息,证实了自己的假设。许若琳平静地走出家门,打车到高铁站,坐动车到北京,站在自己家附近望着别墅的灯光,想象着自己这样失魂落魄的回家会不会被父母责骂。
母亲是很严厉的人,几乎没给过许若琳太多宠爱,父亲又害怕母亲,导致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好奇被别人无条件爱护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与商洋在一起的这半年,许若琳终于体会到了,无论怎么发脾气也不会吵架,无论提出多离谱的要求也不会被拒绝,商洋总是笑呵呵地一边吐槽她麻烦、一边满足她的愿望。就连唯一的一次无套行为都还是她要求的,商洋拒绝了一阵,但最终抵不过诱惑,许若琳感觉自己就像是浪荡的女巫,引导纯情的少年步步走向绝路。
还说什么呢,自己根本配不上那么好的男生,也配不上这么好的家庭,配不上这么高的学历,配不上这么多的教育,许若琳想着,转身离开别墅区,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孕反带来的疲惫感让她迈不动步子,中途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她踉跄了一下,没有摔倒,先是庆幸地笑了一声,随后蹲在地上,突然爆哭。
路人的阿姨听到哭声停在她身边,担忧地问她出了什么事,要不要帮忙给谁打个电话。许若琳被阿姨搀扶着走到路边公交车候车的长椅上,看着面前的车水马龙,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该联系谁呢?她拿出手机,无意识地翻到了袁文倩的微信号。
她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自从袁文倩订婚后毕业,两个人的消息就停留在六个月前的最后一次互相吐槽。不再联系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她忘记回了一次消息,再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索性就不再发了。
结果现在这种时候,她能想到的人就只有袁文倩,她想着大学时跟着袁文倩到处嗨的时候,就觉得此刻只有袁文倩可以依赖。许若琳感谢了路人阿姨的照顾,然后给袁文倩打了电话。
“倩姐,嘿嘿,你在哪儿呀?”
“在公司,怎么了呀突然来电话。”
听到袁文倩的声音之后,许若琳又忍不住开始哭:“呜呜,倩姐,倩姐你在哪儿啊,我能不能过去找你。”
“你现在在哪儿?”袁文倩的语气没有慌乱,没有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也没有说不要哭好好整理语气,“给我发一个定位,现在发。”
许若琳听话地发了定位。
“我们还蛮近的,乖,在原地等我十分钟。”
“嗯。”许若琳对着空气用力点头。
不到十分钟袁文倩就来了,下了出租之后走到许若琳面前,先是捏了捏许若琳的脸,然后拉着她站起来抱抱:“想去哪儿呀,姐陪你去。”
“哪儿也不想去。”许若琳趴在袁文倩的肩上,“想回宿舍。”
“哈哈但是我已经进不去宿舍了呀。”
“我也没有新室友,没关系的。”
“那你带我偷偷进去。”
两个人都是久违地回到宿舍,袁文倩惊喜于自己留在这里的咖啡机居然还没有被没收。两个人翻箱倒柜找出来半包咖啡豆,手动研磨,然后启动了咖啡机,等待着两杯香醇的咖啡。
对什么东西都没胃口的许若琳,在尝了口咖啡之后,庆幸自己还能喝下去,胃里暖暖的,心情也平静了些。她双手抱着杯子,不敢看袁文倩:“我怀孕了。”
袁文倩愣神了好长时间,先是试探性地问:“孩子是……?”
“商洋的。”
袁文倩放下杯子,站在来在宿舍里溜达了一圈,回到许若琳身边,先是关切地问:“几个月了知不知道,产检去过了没?孕反严重吗?”
“没意外应该就是两个月,暑假的时候有过几次无套,没有去产检,我今天刚刚发现的。”许若琳摸了摸肚子,“没怎么吐过,就是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胃口。”
袁文倩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非常用力地拧着许若琳的耳朵:“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你这样大晚上在马路边哭,是后悔了还是不敢告诉商洋?”
许若琳忍着疼,委屈地说:“发现的第一时间我就告诉他了。”
“然后呢?他人呢?跑了?”
“没有,他去学校了,说今天不回家,但是他从来都不会不回家……”许若琳把早上的事又给袁文倩叙述了一遍,听得后者血压都要升上去了。
袁文倩再也坐不住,抱着双臂在许若琳眼前来回打转:“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说过多少次,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可以玩弄,可以控制,但绝对不能依赖,也不能百分之百信任。你倒好,人家对你温柔点你就直接本垒,是觉得自己这样还挺能让人动容吗?我跟勇哥都结婚了,避孕药我也从来没有忘记吃,有了孩子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有了孩子的话女人就会从主体沦为客体,社会角色瞬间转变,在你还没有社会地位的时候,要怎么承担起这个转变啊?这个孩子就不该有,就算有,也不该是现在有。
“再者说商洋今年才几岁?商陆都才刚25岁诶?商洋是他弟弟,还在上本科吧?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记得他还跟我差不多高,还是个读高中的小孩子呢!你是真应了那句话,自己的老公得蹲在学校门口等是吧?说不定哪个小男生就会成为你的小老公呢!对自己负责起来啊,不然还要指望着谁来为自己负责啊?指望一个要什么没什么只有屌好用的小屁孩儿吗?”
许若琳本来被骂哭了,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又笑出声,她哭笑不得地看着袁文倩:“我也知道我做错了,我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当然就只能为自己的愚蠢来负责,孩子我会尽早打掉,我也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你说得倒是简单咯,打掉,堕胎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吗,都像小广告里写着的今天打胎明天上班吗?跟人命有关的事情,你别说的这么轻盈啊。”袁文倩发愁地按着脑袋,“跟你爸妈说过没?”
许若琳摇摇头:“我不敢回去。”
“不敢也得回去,需要帮助的时候就算是厚着脸皮也要回去,手术的时候等在门外签个字也是好的。”袁文倩走过去拍了拍许若琳的脑袋,“打起精神来,抬头看着我。”
许若琳胆怯地抬起头。
“你呀,”袁文倩看她那眼神,又心软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商洋呢。”
“他真的对我很好……情绪价值对我来说很重要,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所以你才跟李东分手的咯。”袁文倩无奈地笑了笑,“不考虑实用性,考虑理想和幻境,那倒是很容易找到一个年龄小的人啦,对比之下还是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孩子更容易追求浪漫。而且,商洋挺帅的,是吧。”
许若琳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也能理解,跟商陆有同样的父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袁文倩面露愁容,“所以我还想要问你,你真的决定要打掉了吗,这个小孩是你和你喜欢的人的孩子。”
袁文倩问到了许若琳的痛处:“所以我才第一时间告诉他,我想看看他是什么想法,如果说他一点儿都没有流露出开心的样子的话,那留着又有什么用,只会让孩子不幸。所以还是要尽早,在这个孩子还没成型的现在。”
“不要太武断了,他匆匆忙忙地跑了,可能只是一种应激反应,冷静下来之后你们还是有沟通机会的。”袁文倩继续安稳,“你……想过联系一下薤白吗?”
“他当初超级反对我和商洋在一起的事,去找他简直是自取其辱啦,而且我也觉得很对不起他,当初明明向他保证过的,我会好好照顾商洋。”许若琳露出难过的表情,“这次之后,很难说薤白会用什么眼光看待我,他对商陆爱到有点儿走极端,那商陆的弟弟几乎就是他的弟弟了,自己的弟弟被一个大龄女性骗走,他肯定很生气。”
“那联系一下商陆呢?”
“我和他都没说过几句话,而且说真的,我挺害怕他的。”
“害怕谁?商陆吗?”
“是啊,你不觉得他挺吓人的嘛?真的纳闷儿那么可怕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弟弟。”
袁文倩用力眨巴着眼睛:“吓人?商陆吓人?你是说他的性格还是……”
“性格,说话方式,长相。”许若琳详细地描述着,“以前在学校,他来找薤白的时候,打老远跑过来,我还以为是只棕熊呢那么高。而且他对人都是爱答不理的,以前我们一起出去玩儿的时候,他就只跟薤白说话,和别人聊也就是很客气很官方,跟他上综艺的形象一点儿都不一样。长得也很凶吧?没有表情的时候。”
“绝了,你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还说他本人长得贼帅呢,你还记得吗,咱俩去看他打篮球。”
“记得……但是,虽然就只有几年,感觉他现在和当初,气场都不一样了。”
“要是经历那么多之后还能像当初一样,那我就真的要佩服他了。可是你怕他也不叫事儿啊,你都把他弟弟吃干抹净了。”
“倩姐!被你说得我好像是个流氓一样!”跟袁文倩闲聊几句之后,许若琳终于轻松了不少,晚上也是在袁文倩的陪伴下入睡。
反观袁文倩那边可就睡不着了,她躺在床板子上看着身旁许若琳呼呼睡觉的样子,心里是百感交集。这个单纯的学妹啊,学了那么多年的心理学,结果还是没有治好自己心灵的创伤,学了个什么呢,就为了个学历吗。但是有一瞬间,袁文倩还有点儿羡慕,要是自己也能像许若琳一样不去考虑自身前途,纯粹是为了喜欢的人奉献一切,那是不是人生就能轻松不少呢。
可是袁文倩不想妥协,向郑家低头,那就等同于向旧时代的糟粕致敬,根本就是推进社会倒退,她想象不到一点儿好处。最近又因为被张航接济,远离婆家之后,袁文倩能够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在工作上,光是看着官方账号的涨粉速度,她就明白自己在拿捏群众喜好这方面还是很擅长的。今后要是有机会把婆媳关系这个话题也拿到群众面前讨论的话,这样的热议浪潮一次又一次被卷起来的话,就算是领导们也该稍微重视一下、起到表率作用了吧。
话又说回来,婚姻到底是什么呢?
自己当初漠视男女关系,但唯独把婚姻关系神圣化,千挑万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