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商陆的这句“商机”到底戳到了泉也的什么痛处,后者略感无奈地皱起眉,放下平板,交叠双腿,手搭在膝盖上,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商陆,语重心长地说:“不了解内情的项目,不叫商机,叫陷阱。商陆,我知道你聪明,也是个成功的投资者。实不相瞒,我叫人调查过你的资产情况,关于你投资的公司和入股的公司,我都有些了解。其中的确有些成功的案例,但也有失败的,不是吗。”
商陆原本充满自信的眼神突然就暗淡下来,躲闪泉也的视线,同时还偷偷朝薤白那边看了一眼:“失败也正常啊。”
“失败很正常,但因为同一种失误而失败就难说了。”泉也完全不给商陆留面子,而是把话挑明,“看你的反应,这些事情你都没有和小白说过吧。”
薤白的确没听过,他其实真的不清楚商陆的具体工作,说完全不在意那肯定是假的,但他当初和商陆约好,双方都不会对彼此的工作有过多干涉。“泉教授,我和商陆不怎么聊工作,反正和我说了我也听不懂。”
“我明白你们是在对方留一定空间,你们选择把这个空间留给工作,但这不是很明智的事情。人往往是在创造价值的过程中得到心理满足的,创造价值的过程通俗来说就是工作。工作当然不一定非要是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也许做起来很无聊,甚至会有种生命被吞噬的感觉,但人不可以没有工作,没有工作的人生多少会感到空虚。这就意味着工作成为人生当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你们分享彼此的人生,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一部分除去呢。”泉也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安抚的感觉,所以即便是说教,也不会让人听着心烦。
商陆和薤白就会在这样的泉也面前退化成小学生,两个人不自觉地坐直坐正,默不作声。
“这样下去,一旦工作中发生了重大的失误,影响到你们的生活质量,甚至影响到生活环境,到那时候你们会因为这种突然的转变而发生心理失衡,再好的感情也会被晃动一下,小型的地震不会造成致命的损伤,但损伤就是损伤,大的小的,都不可忽视。那么最好的预防办法是什么呢?不去失误当然最好,但不现实,可如果你们共有你们工作中的一切情报,平摊所有风险,那么一定程度上可以互相提醒,互相弥补,互相都有一个心理准备。”泉也轻叹口气,“你们看看你们的工作,谁的是普普通通呢。在便利店的打工仔都有被喝醉的人骚扰的风险,更何况是娱乐圈的资本家,更何况是娱乐圈的演员。还是说,你们是觉得受过良好的教育就不会被不讲理的人缠上了?如果你们有类似这种傲慢的想法,我希望你们尽快扔掉。”
被教育的两个人又悄悄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彼此心虚的样子。
泉也的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电显示黑川,他稍微调低了音响的声音,接通了电话。
“橘教授。”黑川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并且是断断续续的,“矢田出事了。他叫上人一起到东京港,按照原来的套路,先是假装外卖员把下了药的食物给对方分掉,等待时间到了就进去一窝端。但是这套路他用过太多次,看来是已经有人摸清这个模式了,所以故意让一批人上钩,假装全体上钩,剩下的人埋伏。”
泉也看起来没有慌乱,只是平静地问:“你在哪里,信号很差吗。”
“不知道怎么搞的,警方的无线电还是可以正常使用,但手机信号很差。我已经快到东……”黑川的声音突然中断,通话也就此结束了。
“出什么事了?”薤白看出泉也脸上非常不明显的一丝变化。
“港口那边信号不好吗。”商陆想起一小时之前就开始收不到阳起石的定位情报这回事,难道说那边的信号被人有意切断了?不好的预感愈发清晰起来,商陆再次尝试获取阳起石的信号,但依旧无果,并且这一次软件给出了报错内容:网络问题无响应。
泉也没有立刻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迅速地发了几条信息,然后朝他们微笑着安慰:“没什么,黑川警官的电话而已,说了说情况,也许是到了海中隧道,那里信号的确不好。不管怎么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在别人的地盘还是有些不便。”说完他就起身走到房间门口,等待商陆和薤白跟上,然后打开了房间门。
可惜他没能踏出那道门,因为就在门外,一个叼着雪茄、戴着墨镜、肩膀上披着白色西服的油头大哥就站在他面前:“哟,教授,好久不见啊。”他一步一步逼近泉也,导致泉也不得不一步一步向后退,直到退回房间。
一眼就能看出来者不善的商陆迅速挡在泉也前面,用纯粹的身高优势反过来压迫对方,让对方停住步子。“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在这么暗的房间里,你戴着墨镜,是天生眼疾所以看不见面前有人吗。”
“商陆。”薤白也立刻走到商陆身边,还要用手臂护住他让他向后退,“别说挑衅的话。”
泉也看着两个刚刚还在自己面前乖乖低头的孩子突然就这样完全挡住自己的视线,一时之间不直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感慨自己身高太矮。
“教授现在也学会出门带着保镖了啊,不错,有进步。”对方用脚踢了踢商陆的小腿,“可真高啊,妈的。”
薤白瞬间就被对方这种无礼的举动惹怒了,下一秒就要抡拳头,要不是商陆对薤白的一切小动作都熟记于心以至于可以下意识地反应过来抱住他的手臂,不然这一拳就要直接砸在对面那个大哥的墨镜上了。
“很勇啊。”大哥身后又接二连三冒出了一些小弟,很快屋子里就站满了人,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商陆就意识到他们不可能靠暴力走出这里了。
泉也轻轻拍了拍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的后背,等他们转过头来朝他们露出平时的微笑,随后慢悠悠地回到沙发那边坐好。商陆和薤白也明白这个时候着急已经没有用了,只能放平心态,所以也跟着回到泉也一旁,坐下来昂头看着一屋子混混。
墨镜大哥笑了一声:“教授还是一如当初,不把人放在眼里啊。”
“不好意思,我认识你吗?”泉也不是故意拱火,只是单纯对面前的人的长相没有印象。
墨镜大哥摘下墨镜,左眼皮的伤疤清晰可见:“近藤啊近藤,我是近藤清人啊,教授。”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但商陆还是分辨出对方的左眼是义眼,他想起刚刚打工小哥儿跟他说“今天店长不在”这回事,开始思考这到底是打工人的谎言还是近藤在听说橘泉也来到这家店之后特意来“叙旧”的。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商陆都觉得自己今晚的行动简直是坑惨了泉也。
果然一来东京自己的大脑就开始不受支配,难道是这儿的磁场跟自己合不来吗。
不过好在泉也刚刚给他提了个醒,不了解内情的话,万事都是陷阱,商陆现在只能劝自己冷静,不要多嘴,只要听明白他们之间的恩怨。
可惜即便泉也看到了近藤的脸,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不解地歪了歪头:“不好意思,我再问一次,我认识你吗?”
近藤大笑一声,弯腰抄起冰桶当中的香槟,照着茶几用力一砸,伴随着破裂声,香槟液体和玻璃碎片瞬间四散飞溅,距离最近且无处可躲的泉也不巧被碎片划破手腕,血珠静静滴落,混着酒水一起染红了地毯。
这个举动无疑激怒了商陆和薤白,但极端的愤怒下,两个人反而产生了极端的冷静。他们明白对方是真的暴力团,危险的气息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感觉了,而是相当直观的通过这种方式传达出来。
这时候硬刚的话估计会被弄死然后扔海里喂鱼吧。
还没有感觉到疼痛的泉也只觉得手腕很痒,低头查看的时候,发现从手腕到手臂延伸处一条细长的伤口,他用手指摸了摸血液,点头说道:“近藤正人的弟弟,是吧。”
虽然这个名字商陆也没听说过,但他结合刚刚泉也所说的同心会的近藤,推测那个几年前死于帮派战争的近藤名叫正人,而面前这个是真民会的人是弟弟。
这叫什么事儿呢,两兄弟都加入帮派也就算了,还特么是对家帮派。
近藤清人扔掉手里的碎了一半的酒瓶,坐在茶几上,将雪茄放在一旁:“谢天谢地你想起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还要再怎么提醒你。教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来光临本店了,往常不是都在市井小酒吧里混时间的吗。”
“我是想着,偶尔换换口味也好,你们店口碑不错。”泉也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说着。
“高傲个什么,看这次还有谁能来救你。”近藤拽了拽肩头的西装,“就不叙旧了,近藤组今天要为真民会夺回我们的地盘,还希望教授能乖乖呆在这里等待事情结束,不然也不好说今晚你会不会也莫名其妙地没一只眼。”
“夺回,这个词,用得不太精准呢。”泉也有些疲倦地说,“当初那片地还处于公开竞标的阶段,无论是谁在那里做什么,只要按照流程申请了,并且得到批准了,就跟你们这些帮派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得是什么屁话,那是住友家族的私有地,历史以来就是这样。”
“你真的要跟我谈历史吗。”泉也不屑地撇了撇嘴,“从历史来看,整个东京都是我们橘家的领土,要谈吗。”
“一个落魄家族的败家子,还有脸说这种话了。”
“呵,总好过一个连祖宗是从何而来都不知道的野狗吧。”泉也用滴血的手指向近藤,“顶多也就是咬我一口的程度罢了。”
下一秒,店外响起剧烈的警笛声,同时还有警察用喇叭喊话:“紧急搜查,配合行动。”
很快房间门外就有了骚动声,有小弟来敲门通风报信:“近藤大哥,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
近藤出神地看着泉也,暴起的青筋足够表示他有多么恼火,但他却无可奈何:“叫警察可真有你的,你难道不知道这家店都在进行什么吗,要是让他们知道是橘家大少爷报的警,你们橘家的青山集团今后还能在日本有一席之地吗。”
“那可不好说啊,毕竟我们橘家在政坛从来都不受待见,早就习惯他们□□的无理取闹了。”泉也顽皮一笑。
“近藤大哥……”一旁的小弟已经开始着急地催促了,“趁现在警察还没有查到我们的暗门。”
近藤撇了撇嘴,揪着小弟的头发把脑袋拉过来,用雪茄狠狠地烫了一下,小弟疼得浑身都要抽筋了,但却不敢叫得太大声。解了点气的近藤站起来重新戴回墨镜,甩下一句“你阻止不了我的计划”,然后匆忙离去。
房间再次空得只剩泉也他们三人之后,商陆和薤白紧张地凑到泉也身旁观察他手腕上的伤。
“去医院吧,这得缝针啊。”薤白用端着泉也的胳膊,焦急地说。
“已经止血了,伤口不深。”商陆掏出手帕,用干净的一面帮泉也绑上。
泉也感受到两个人冰凉的手指,有些自责地叹气:“吓到了吧,也好,希望这次之后你们能长长记性。好在他们只当你们两个是我雇的保镖。”
警察很快就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狼藉的时候,例行询问发生了什么。
“香槟没有拿稳。”泉也朝警察解释,“这么晚还来巡逻,辛苦了。”
“不是什么巡逻,是有人报了警。”警察检查了他们三个人的证件,确认没有任何非法交易,就准备离开了,“说是这里发现了通缉犯。你们看到了吗,一个左眼有伤疤的人。”
“没有呢。”泉也困惑地摇了摇头,“是杀人犯吗?”
“算是吧,暴力集团的组织人,如果你们有看到的话,一定要报警。”警察说完也就离开了。
他们跟着警察一起走出了那家店,然后看着警察押走了几个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看起来都是店里的“工作人员”。
“不是泉也教授报的警吗。”商陆看着警车离去,才发问。
“不是,刚刚近藤清人也说过了,如果被这个店里的客人知道是我报警,那今后确实会有麻烦。”泉也站在暗处,捂着逐渐开始发疼的手臂。
“不管怎么说警察来得真是及时……”薤白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所以刚刚那帮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十有八九是多年前的那场暴力冲突的余震。近藤恐怕在东京港设了陷阱招待矢田,还有,沉不住气的黑川多半也是要折在那里了。我刚刚发消息给同心会的会长,大概那边会有所行动吧。”泉也掏出手机看了看消息,发现同心会的会长已经回复自己“了解”,还有,他联系的另一个人也给了他回信。
薤白注意到泉也的脸上浮现一种很安心的笑容,立刻猜测:“同心会的会长已经派救援了吗?”
“是啊,希望今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