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范建国和你说什么?”站在洗手池前的薤白用手帕擦着手上的水珠,等待还在单间里的商陆。
酒喝得太多太急,商陆有些腹泻,坐在马桶上时而昏昏欲睡,时而冷汗直冒,但他不敢告诉薤白,毕竟来之前人家嘱咐自己很多次还不能喝太多酒,别人来敬酒,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说那部电影的事,不得不说常大爷的劝说力度还是很到位的。”
薤白听出来商陆的声音有气无力,于是走到单间门前,敲了敲门:“商陆?你不舒服吗?先把门打开。”
“我没事,马上就好。”商陆用厕纸擦着明显的冷汗。
薤白不是那么容易被对付过去的人,他皱了皱眉,正打算硬闯的时候,听到身后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一转头,他看到沈峰就站在背后。
被吓了一跳的薤白一时间没说上来什么,在他的印象里,上次听说沈峰的消息,还是看到热搜里说沈峰得了抑郁症。
“沈老师……?”虽然用肉眼看是看不出来对方到底抑没抑郁,但薤白能看出来对方的脸色非常不好,嘴唇也干得裂开,瘦得脸颊凹陷,呈现出一种典型的病态。
坐在马桶上的商陆一听到“沈老师”这个发音,立刻狂抽厕纸,随便擦了擦就站起来,按下冲水键就立刻打开了单间门。但当他看到沈峰的时候,也被对方的神态吓了一跳。
沈峰站在原地盯着两个人,几秒之后,面对薤白,他用沙哑无力的声音说了句:“有时候,很羡慕你。”
身份心理学院的研究生,薤白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由得警惕起来:“沈老师,是出什么事了吗?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帮助。”
沈峰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小的U盘,递到薤白跟前。
薤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但伸出去的手却被商陆按住。薤白转过头看了看商陆的表情,看到商陆也一脸警惕地盯着沈峰。
但是两个人的警惕完全就是两种含义,薤白在担心沈峰可能会做傻事,而商陆则担心沈峰递过来的东西会害了薤白。
“你给我们就接啊,当我们是傻逼?”想到去年这时候沈峰曾经对薤白说的那些过分的话,商陆多少带着脾气。
沈峰没有辩解,只是死死盯着薤白。
奇怪的是薤白没有从那眼神中看出卑鄙的影子,好像曾经那个充满恨意的沈峰已经死了,现在面前的只是对世间还有一丝留恋的行尸走肉。所以沈峰异常执着,仿佛他此刻递给薤白的不是U盘,而是名为“留恋”的那根线的一端。
薤白不相信人性,他明白商陆想要阻止自己的心情,他知道面对曾对自己有过恶意的人是绝对不能产生同情。所以他明确地拒绝了沈峰:“对不起,接不了。这是什么东西?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叫来几个警察。”
沈峰的嘴角开始抽动起来,但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巧的是这个时候常山也冲了进来,动静大得让洗手间里的三个人同时转过视线看向他。
常山大口喘着气,带着敌意地跟沈峰说:“你特么又想动什么歪脑筋?我告诉你,现在这个会场已经没有你能寄生的人了,真不知道你还来干什么,我看你团队倒是聪明,去年不就通报了你抑郁症暂停一切活动吗?不服个什么啊你,以为自己一个人可以力挽狂澜?”
这两嗓子之后,沈峰攥住手里的U盘,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被留下的三个人一脸茫然地怔了一会儿,直到常山问:“他来找你们干什么?”
“好像是为了给我一个东西?”薤白比划着U盘大小,“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那个大小不好说是不是只是个U盘,谨慎起见,不接微妙。”话虽这么说,商陆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
“行了行了,反正赶走他就可以了。”常山松了口气,带着两个人重新回去会场。
原本那一桌的人还在那一桌,但来找那一桌的人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波,就连始终都在默默吃饭的王曜华都没逃过,名片已经收了一摞。即便如此也没有动摇王曜华的初心,他专心致志地品味着佛跳墙,吃着还要研究食材,然后笑着说“这东西挺上火”。
商陆他们回来的时候,王曜华还悠悠地念叨:“回来啦,结伴去厕所感觉怎么样?”
“你看到沈峰去哪儿了吗?”商陆问,“刚刚他……打算给薤白硬塞一个U盘。”
王曜华瞥了眼出口方向:“沈峰走了。”
走了?商陆一惊,看向出口:“你知道他是自己一个人走的吗?”
“是吧应该,没人跟他。”王曜华用餐布抹了抹嘴,“既然有人可以走了,那是不是我也可以走了?我吃饱了,你们慢聊。”
“等一下,我有话问你。”常山追着王曜华一起离开餐桌,没想到王曜华丝毫没有为常山停下的意思,走到出口就从礼宾小哥手中拿到了外套。
纯白的外衣晃了一下常山的眼,他记得王曜华之前的外套是一件破破烂烂的羽绒服来着,在CBL倒贴钱做实验、老总还被扣在局子里不见天日的如今,王曜华成天蹭吃蹭喝是怎么想到要花这么大一笔钱去买名牌羽绒服的?
常山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这外套不错啊。”
王曜华用外套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有什么事吗?”
“我哥……”常山拒绝了礼宾小哥递过来的衣服,跟着王曜华走出会场,“你也知道身居高位的人,他们就是,脑回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这么说自己的哥哥,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常山很怕王曜华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表情,他说不上来具体如何,单纯觉得对方的态度很像是反过来站在高位上训斥自己。
“不过,”王曜华趁常山沉思的片刻,话锋一转,“你哥是个优秀的领导,没有出格的言行,你可以放心,快点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常山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个比自己年轻十来岁的人安慰到:“你怎么回去?”
“共享单车,我买了小黄的月卡。”王曜华骄傲地指向远处,“地铁站附近有很多。”
“我叫司机送你吧。”
“用不着。”王曜华说完,蹦哒着跑走了。
常山站在门口目送人家走远,回去座位时忍不住问商陆:“王曜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商陆没有思考,直接回答:“不知道,但以我和他多年的交情来判断,他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被商陆评价为“非常厉害”的人的确没有辜负商陆对他的信任,王曜华其实没有吃饱,只是因为看到沈峰独自离开所以心里在意。张航去年和他说起过上一次宴会上沈峰找茬结果被张航一拳撂倒的事情,那时张航说他们从沈峰PY里抠出来了录音笔,到如今都还不知道是谁把沈峰当成行走的间谍工具。
今天商陆又说沈峰要给薤白一个U盘,那其实很有可能不仅仅是个U盘。
王曜华不是很想再让商陆他们去彻查这件事,因为他知道商陆的做法总是很高调,也不知道男人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好像干件事情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挺庆幸自己没有男人那种脑残的思维方式,任何事情他都希望小范围、低成本的解决。
所以他离开会场,立刻锁定了沈峰坐上的那辆车,然后盯准了对方离开的路线,呼唤白小一:“帮我调查牌照京o134,朝智德北巷方向。”
“没有查到这个牌照,不是违法就是隐藏。但是京o是行政机关的牌照,理论上来说我不应该查不到。”白小一很快给出反馈,“以及监控里无法捕捉到这辆车。”
“好,一般实时监控是不可能无法捕捉到真实存在的画面的,你查询不到,说明他们外挂了动态屏蔽系统,从这一点切入调查。”
“明白,已查到他们的屏蔽指令,京o134在屏蔽列表当中。我把他们的屏蔽指令暂时无效化,锁定智德北巷车辆。”
王曜华已经找到了一辆共享单车:“行,等他停车之后给我规划一条最近的路。”
他对白小一说完,蹬上自行车开始“飞驰”在北京的冬夜,只为了缩近和对方的距离。二十分钟后,白小一给他反馈一条路线,巧的是他距离沈峰乘坐的车已经很近了。
“是别墅群?”王曜华看着地图里显示的位置,对比了一下面前的一栋栋小洋楼,“豪宅啊,沈峰住这儿?”
他一边念叨,一边锁了自行车,为了避开入口的监控和保安,特意绕到别墅群侧方,盯着灰色的墙壁思考了一会儿,左右确认没有行人,然后推来附近的垃圾箱当做垫脚,顺利地爬了进去。
“沈峰的车停在E栋,你当前位置的十点钟方向50米。”白小一给出提示。
王曜华大大方方走到E栋别墅,站在附近观摩了一下,发现别墅三层都亮着灯,甚至三楼的房间还闪过人影,看起来不像是独居人士居住的地方。他绕着别墅溜达了一圈,看到院子里还停着儿童玩具小汽车。沈峰为什么会来这种具有生活气息的地方?
他还在思考着的时候,别墅侧门敞开,沈峰从门里走了出来。
王曜华故意没有躲,他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沈峰,看对方单薄的身体正在发抖,但看上去不像是因为寒冷。
“晚上好。”王曜华对沈峰打招呼。
沈峰愣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眼,然后茫然地盯着王曜华。
“这里不是你家吧。”王曜华毫不客气地问,“为什么要来?”
沈峰没有回答,默默地转身走开。
王曜华提高了音量,再次问:“不回答的话,我就按门铃了?”
沈峰步子停住,转过身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盯着王曜华。
王曜华走到刚刚沈峰走出来的那道门前,手指按下门铃,一阵音乐声响过之后,对讲机里穿出女人的声音:“谁?”
王曜华故意用手挡住摄像头,没有说话,只是关注着沈峰的表情。
沈峰紧张地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是谁啊,沈老师吗?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吗?”对讲机里再次传出声音。
沈峰走到对讲机前:“不,没有。”
“那就不要随便按门铃。”对方说完就挂断了,毫无礼貌可言。
沈峰松了口气,问王曜华:“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里不是你家,你为什么要来?”王曜华重复自己的问题。
沈峰呼出一口气:“谁让你来的?”
王曜华再次按响门铃,气得沈峰终于有了愤怒的表情。对讲机传来女人不耐烦的声音:“沈老师,你自重,今后先生不会见你,你按多少次门铃都没用。”
王曜华第三次问道:“你为什么要来?”
沈峰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无法糊弄,只好回答:“我就快要死了,想来争取缓刑。”
王曜华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朝沈峰伸出手:“你要给薤白的东西,我替你转交。”
“在转交之前,你会先看一遍吧。”
“不会。”王曜华心平气和地说着谎。
沈峰听出来那是谎言,他低头思考了一下,随后从口袋中掏出黑色U盘:“放你那里也许更安全。”
王曜华毫不迟疑地接了过来,转身头都不回地走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公司,将U盘里的内容读取出来,里面有一段视频和两段音频,他在看过之后,沉默了很久,久到半夜三点他还保持一个姿势坐在办公室里。他好像有点儿明白沈峰为什么要把这份证据交给薤白,因为商陆的警惕性太高,多半是不会接受,如果是薤白接受的话,就必定会转交给商陆。
好在王曜华不是个急性子的人,他没有把证据的事情告诉商陆,而是告诉他另外一件事:“晚上好。”
“现在是凌晨三点,晚上好?”接电话的人是薤白,“出什么事了吗?商陆晚上喝多了有些不舒服,如果不能等到早上的话我就去叫醒他。”
“没事,我主要是想找你。”王曜华温和地说,“你记得今晚沈峰对你说过什么吗?”
薤白愣了一下,走出卧室,小声说:“他说有时候很羡慕我。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今晚偶然遇到了沈峰。”王曜华没有说百分之百的实情,他手里捏着那个U盘,斟酌着说,“他说他就快要死了。”
“什么?”薤白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听错了。
“他说他就快要死了。”王曜华只是重复了一遍,随后加了些一般见解,“最近新闻上不是说他得了抑郁症,是不是恶化了啊。”
薤白揉了揉头发,有些焦虑地在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