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博强给许若琳在北京买了房,虽然商洋和许若琳都还没有决定未来的工作,但考虑到许若琳已经未婚先孕生了孩子,总而言之要给这个没过门的儿媳妇准备第一份彩礼。家里其实不差钱的许若琳原本不觉得自己的父母会答应收下这份礼物,但房产证下来的时候,许若琳父母笑得合不拢嘴。
许妈妈甚至成为张巧智的闺蜜,背着女儿时常跟张巧智约饭逛街,两位妈妈逛街的时候还会带上商旻,三岁的小姑娘被打扮得时而很酷、时而像公主。
许爸爸也和商博强成为亲密的酒友,两个人出去吃饭就是在烟雾缭绕的饭桌前聊最近的股市和投资方向,勾肩搭背的样子像是多少年的好哥们儿。
许若琳知道,这其实有一部分原因是那套房子市值两千万,两千万的房子,说买就买了,房产证上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哪怕将来和商洋结了婚,也属于自己的婚前财产。
钱很重要,她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对自己的父母感到失望。许若琳会失望也是理所应当,毕竟就在过年期间,她挺着肚子回家,被亲戚们轮番羡慕嫉妒、冷嘲热讽的时候,妈妈挺身而出骂了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亲戚,但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抹着眼泪对许若琳说:妈妈生你养你,送你去读书,带你去周游世界,不是为了让你还没有为自己的人生奋斗过的时候,就找个男人嫁了,还给他生孩子,然后为孩子的人生而操劳。
所以许若琳对儿子的出生感到心情复杂,她会强颜欢笑对外表现出格外疼爱这个小家伙的样子,也会在夜里爬起来喂奶的时候和儿子一起哭。
唯一的慰藉就是商洋很温柔,每次许若琳半夜爬起来的时候,商洋也会跟着起来,换纸尿布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还安慰许若琳说:“小旻就是我带大的,已经不是新手了。”
“笑死,不是新手还不敢抱你儿子。”许若琳用拳头轻轻敲着商洋的肩头。
怎知商洋俯下身,动作专业地搂起嘤嘤啼哭的小孩儿,然后对许若琳笑着说:“儿子出生那天,我哥心情看着很不好,说句心里话,我当时担心他可能超过了担心你。我觉得,当时犯傻的话应该会有些喜剧效果,要是能让他放松一点儿就好了。”
许若琳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是她没有,因为她那天也在担心商陆和薤白他们两个。“不得不说我们成功了,这两天他们过来的时候,感觉气氛已经缓解不少了。”
他们在深夜哄着孩子的同时促膝长谈,许若琳睡的时候商洋还没睡,许若琳醒来之后发现商洋已经醒了。白天商洋会赶去天津上学,张巧智和许妈妈两个人就来帮许若琳照顾孩子,此外也请了奶妈,把孩子宠上了天。
这就导致满月酒席上,商昱小朋友胖得脸都变形了,完全看不出到底长得更像谁。酒席只叫了两家比较亲近的亲戚朋友,两个人互相都觉得尴尬,第一次吃席不是喜酒,而是孩子满月宴,实在是有点儿不符合常理。他们互相之间开始咬耳朵,也会把不好听的话直接说给许若琳听:“看你读北大以为会有多大出息呢,不结婚就生孩子,这叫什么事儿。”
许若琳都忘了自己还没有跟商洋结婚这档子事了,说起来她甚至都不记得商洋有没有跟自己求过婚,更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应该自己提结婚。
“这话你来主动提,会给小洋带去压力,人家学士学位都没拿下来呢。”踌躇时刻,许若琳去问了袁文倩的意见,袁文倩一针见血地指出许若琳要面临的更大的问题,“还有哦,你今年就要毕业了,毕业之后准备做什么呢?”
许若琳看着襁褓中的儿子,有些烦躁地回答:“干嘛催我想这些,我现在就想照顾儿子,当然要是能结婚就更好了,我还想自己设计婚礼。毕业就毕业嘛,大不了继续读博,博士之后还有博士后,学无止境呢。”
袁文倩被这句话噎住,久久没有回音,挂断电话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和身旁的司半夏感慨:“你有没有过那种经历,就是曾经许久的闺蜜,分开短短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你们其实根本不是一路人。”
“我没有闺蜜。”司半夏更是生猛,开口就把话题给堵死了,“在认识我家英泽之前,我的人生里只有同事、同行和炮友。”
“……好,你通透。”袁文倩只好点头,“那现在呢,结了婚,有了孩子,你的人生里是不是只有家庭了?”
“家庭第二位吧,第一位当然是我家小白。”司半夏把一份合同打印出来,闻着上面的墨香,忍不住亲了一口,“范建国那个老不死的,终于把电影主演的合同发过来了哈哈哈,天呐,好想拍下来发网上炫耀一下。”
袁文倩也笑得很开心:“是不是华表奖的颁奖典礼也快开始了?”
“嗯,日历上画着小红花呢,下个月初。不过上台领奖的应该就是常导吧,退圈之前的安慰奖。”
“常导拍的电影还都挺好看的啊,那部《无声》的特效真的绝了。”
“那不是特效啦,是真的有栋楼被爆破了。”
“居然是钞能力!”袁文倩比划着数钱的姿势,“《无声》的剧本,其实就是我和小白被绑架的那次,中科院发生的事情吧。写实的事情拍出来确实震撼,一直没拿奖大概是政治原因。”
司半夏把合同放在文件夹里,平放在桌子上,转过头郑重其事地看着袁文倩:“以前听你说你经历过那次科技院的事件,我虽然也心疼,但没有太深感触。但是这次兴甲村的事,让我重新反思了一下,以前的我活得还是太幼稚。这世上有很多人在承受很多苦,都是我想象不到的。那是一种……恐惧。摸着良心说,我也很想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但摸着胆量说,我没有勇气。我想,像是我这样,又愤世嫉俗,又没有勇气去做什么的人,是绝大多数。大家拥有的东西不多,守住自己拥有的就已经很困难了,没有能力继续想超过自己范围的事情。所以,会考虑政治的人,应该就是两种极端,一种是会被政治左右自己的人生的人,一种是一无所有的人。我哪种都不是,所以我真的很想远离政治。”
袁文倩默默点头:“我理解你。”
“说实话,兴甲村那件事之后,我联系小白的次数都少了。”司半夏自嘲着摇摇头,“怕了,真的怕了。我总是想起英泽被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土堆上的那个样子。想着,也许那天,我们去晚一点,他人就没了。我没了唯一愿意给我一个家的老公,我的儿子也没有爸爸了。事情都过了小半年,我总是会被噩梦惊醒,搂着英泽哭个没完,求他不要再跟商陆共事。
“英泽特别生气,为这事儿跟我吵了好多次,摔门去上班,故意通宵不回家。我觉得难以置信,他是真的把商陆的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是真的觉得商陆可以改变社会现状,所以能拿出自己的命去为商陆当牛做马,不辞辛苦。以前我是支持他的,但是我支持他的那个时候,没以为所谓的拿出自己的命,是真的有可能会死。
“我从来,从来没想过死不死的事情,好好的,怎么会死人呢。但是很多事情只要深入下去,就会发现死的人还真是不少,而且很难说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或是跟自己很亲近的人。我现在发现了,跟政治有关的,就是跟死亡有关。很多看起来高大上的事情,都是被死亡堆起来的,那当然炫酷了,相当于在无数人的坟头跳舞呢。
“我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全身而退,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还在努力什么。那个想要让其他人过得好一点的陈白芷,她放弃了自己的半条命去继续这份事业,我不觉得她高尚,我觉得她疯了。对别人我会说,我好佩服她,她真的是很牛的人。但我实际上想的却是她疯了,一定是疯了。
“我和小白曾经是有梦想的你知道吗,那年我们觉得我们的梦想遥不可及,现在又觉得我们的梦想真的幼稚。我想看到他红遍大江南北的样子,想看他登上所有的颁奖典礼,走遍世界的红毯,我觉得他特别适合那种闪闪发光的地方。但是,那些走红毯登上颁奖台的人,背后是什么呢。”
司半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口气对袁文倩说这么多,也许是她真的把这番话压抑很久了,又可能是袁文倩那副温柔的表情真的让她放下了伪装。
她注视着桌子上的合同,摸着上面的字:“就连这部电影的主演也是,很久以前,我们都以为,只要演技出色,就会得到导演的赏识。后来我们又以为,只要巴结导演,就会得到青睐。如今我才明白,只有成为政治家的傀儡,或者成为政治的一部分,才有机会得到想要得到的。财富、地位、聚光灯什么的。不就是这样吗,这不就是唯一的办法吗。”
袁文倩没有认同,但她也没有否认,只是慢慢移动到司半夏身旁,轻轻抱住她,抚摸对方的手臂:“谢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些。”
“也谢谢你愿意听我说完。”司半夏的声音带着哭腔。
“其实我也不懂政治,在我看来,权力的游戏非常简单粗暴,强弱抗衡,心软者死,但那些善意的人追逐的居然是善意。虚伪又可笑的游戏,玩死了很多善良的人,怀有良心就成为了弱者,而强者又去学着找到良心,矛盾吧,荒诞吧,却是现实呢。”袁文倩长叹口气,“如果你觉得累的话,不如就先把梦想放一放吧。让一切都在你这里回到原点,找回你的初心。”
袁文倩这番话,在劝说司半夏的同时也劝说着自己,她那晚回到家看着张航那套空荡荡的别墅,神情都恍惚了起来。
张航的妻子刘思琪,在去年张航刚刚被逮捕的时候,生下了孩子。刘思琪不知道自己的丈夫遇到了什么事,因为丈夫从不和她谈有关工作的一切,所以生孩子的那天,她只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拨打丈夫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孩子诞生之后,刘思琪请了律师,开始筹备离婚。
离婚协议书就摆在他们主卧的枕头上,还是刘思琪亲口告诉袁文倩的。
“这里是我们的婚房,新婚那天你都想象不到我有多开心。”刘思琪在搬走之前对袁文倩说,“小时候就梦想嫁给他,一度认为他一定是我能遇到的最优秀的人。实际上他也确实是我认识的最优秀的人,优秀过头了,不太像个人。我努力那么多年,结果也没能走进他的心,甚至都没能走进他的世界里。所以,这套房子我不要了,再也不想回来了,回来就会想到当初觉得幸福的自己,那样的自己,太可笑了。”
袁文倩看着刘思琪离开,离开时有管家帮她拎着最轻的一件行李,有奶妈帮她抱着熟睡的女儿,有一群搬家公司的打工人来把与刘思琪有关的一切都打包起来安置在巨大的货车里。那一刻袁文倩没有心疼刘思琪,而是心疼张航。
口口声声说“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我也幸福过”的人,从始至终没有问过一句“阿航去哪里了”。刘思琪都没有进入国防的监视名单,从始至终都像个无关者一样,生活当中的一切都靠着她家里人。
袁文倩终于懂了,其实刘思琪没有爱过张航。那个公主一样的姑娘,从来都只爱自己。
但是爱自己没有错,所以袁文倩无法为张航打抱不平,更没有资格劝阻,也没游说。她倒是找刘思琪要过张航女儿的照片,但是连这都没有得到,因为刘思琪说:“这是我的女儿,今后不会跟张航有任何瓜葛,我也不会找张航要一分赡养费。他看起来是在经营公司的样子,实际上可以动用的资产只有五位数,我一直知道他穷,没有戳穿是为了保护他可怜的自尊心。既然他喜欢在社会上玩过家家的游戏,那就让他以社会为家好了。曾经我还不理解他的前妻为何不要他,现在我是懂了,反正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如果袁文倩不认识张航,那她恐怕真的会站在刘思琪这边支持她的这种决绝的行为。可惜袁文倩认识,并且她认识的张航,是个虽笨拙但总是想要努力靠近别人的高功能反社会患者。她学过太多的知识,深知这样的人不去伤害别人都已经要尽到最大的努力了,更何况是尝试着去爱别人。
“刚才我爸那边儿收到消息,说国防计划下个月把小航释放出来。”郑勇在那之后也很快回了别墅,进门看到袁文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愣神的时候,说出了这半年来唯一让他觉得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袁文倩跟着松了口气,但她再次环视这空荡荡的屋子:“房子这么空,他回来,该是什么心情。”
“不空啊,家具都还在。”郑勇就像是看不到这栋房子的变化一样。
“但是那些小摆件,还有那些壁画都不见了,这里从家沦为一套房子。”
“那些东西又不重要,反正咱俩还在这儿等他不就行了吗。”郑勇说着,坐在袁文倩身旁,疲惫但又放松地叹了口气,“等他回来,给他做顿炸酱面接风,然后看他状态再跟他说他老婆要离婚的事儿吧。”